1、“立春”的第二天,济南阳光明媚,空气清冽,温度宜人,端的是个好天气,似乎在提醒我们,春天真的来了。
大雪纷飞的日子,北风肆虐的日子,阴霾笼罩的日子,可以端坐斗室之内,做老僧入定状,天气如此之好,再不出去放飞自我,“老夫聊发少年狂”一番,颇有些愧对自然了。
恰在此时,美猴约我去大明湖一游,欣然前往。
一提到大明湖,有一副对联立刻浮现在眼前,“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是《老残游记里》的名句,有山有水,有荷有柳,真美。
还有一首打油诗虽不美,却挺有名,“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蛤蟆,一挑一蹦跶”,韩复渠在济南执政七年留下了不少笑话,这只是其中之一。
两首诗一雅一俗,一静一动,生动的描绘了济南这座城市的人文气质,“诗意的居住”中有粗粝的人间烟火。
大明湖是个开放型公园,有多个正门和小径可以进入,究竟先从哪里游览哪?还是先去鹊华桥吧。《老残游记》里老残先生第一次来济南,游览大明湖,便是从那里进入的。他在那里雇了一只小船,荡到历下亭,然后又去北岸铁公祠,转了一大圈再回到鹊华桥,闲云野鹤,优哉游哉。
在刘鹗先生的笔下,那时的鹊华桥,不仅仅是湖中的一座桥,更像是连通济南南北的通衢大道,挑担子的,推小车的,坐二人抬蓝昵小轿的,人烟稠密,往来不绝。据考证,百花洲上也应该有一座桥,和鹊华桥遥遥相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数百年过去,百花洲上的那座桥已了无踪迹。
2、沿明湖路东行,过县西巷不远,拐入北侧辅道,往北穿过一片灌木丛,一座有着优美弯月型弧线,飞架南北的石桥映入眼帘,桥面平整而宽阔,可以并排走两辆汽车,这便是著名的“鹊华桥”,当然,此桥非彼桥,不知翻修多少次了。这座桥之所以有名,应该起在元代,那时大明湖以北一直到华山脚下,全是一片沼泽湿地,水大的时候,可以从大明湖泛舟到华山。
想当年,站在这里北望,鹊山和华山两山相对,“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更远处平畴阡陌,小溪杂树,藕池鱼塘,间有茅屋三两间,农人五六个,疏朗清峻,景色寥廓。画家赵孟頫曾在济南旅居多年,回到江南后,追忆此景,曾做《鹊华秋色图》以为纪念。后来,此桥便成为济南著名景点,所谓“鹊华烟雨”是也,清人任宏远曾有诗为证,“齐州九点烟,了了明湖上”。
当然,说起鹊华桥来,又怎少得了风流皇帝乾隆,据说他老人家来到此桥,蓦然想起了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对照着眼前的景致和画上的景色一一比较,竟不差分毫,惊奇之余,诗兴大发,赋诗三首,其中最有名的一首为“大明岂是银河畔,何事居然架鹊桥? 秋月春风初较量,白榆应让柳千条”
事有凑巧,此诗写完不久,他最宠爱的皇后富察氏病逝,乾隆有些自责,认为是自己写的诗不吉利,又是银河又是鹊桥的,这不明摆着要天人两隔嘛。后来再来济南时,便死活不登鹊华桥了,还很伤感的另外赋诗一首,“大明湖已是银河,鹊架桥成不再过,付尔东风两行泪,为添北渚几分波”。
现在的“鹊华桥”早已没了往昔的风采,站在桥上,已看不到“齐烟九点,鹊华烟雨”,能看到的只有斜阳古柳,亭台楼阁,还有不绝如缕的游人,纷纷从身边经过。
3、下了桥,沿近旁一藕池绕行,藕池水不深,里面枯枝败叶,层层堆积,水质清澈,直视无碍,仔细看,居然连小鱼小虾也没有,大概正处于一年中蓄势阶段,所有的动植物都在蛰伏,熬过了黎明前的这段黑暗,迎接它们的将是生命的又一次绽放。
看到藕池,忽然想起李清照来,李清照有一首词《如梦令》,描摹的便是醉后泛舟大明湖的情景。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行鸥鹭”。举目四望,大明湖中这样的藕池四周到处都是,真不知她老人家当年是在哪片藕池迷的路。据考证,李清照写这首词时还是少女时期,那时的她便经常喝醉,性格之豪放可见一斑。作为李清照的同乡人,我也终于明白我们那个地方酒风为何如此之盛了,从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女人身上,我看到了家乡这块土地嗜酒的文化基因。
路过藕池前行不远,视野豁然开朗,一座湖中小岛兀然出现在眼前,只见岛四周参差烟柳,古树环绕,有阁楼数间,皆斗拱飞檐,黛瓦褐柱,气势俨然,那便是有名的历下亭。
公元745年,杜甫来济南游玩,时年六十八岁的唐代大书法家,青州市长李邕听说了,专程赶来,在历下亭招待杜甫,杜甫当时尚声名不显,有感于李市长的慧眼识才和热情招待,杜甫欣然赋诗一首,其中一句“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成为了千古绝唱,更成为了济南这座隐忍低调的古城代言人。
据说,李邕招待杜甫这一天,李白也在济南,不知为何没能前来参加,要不就会成为中国文学史,文化史上一段佳话。李白是个浪子,十几岁便仗剑出游,行吟天下,曾经入赘于兖州一大户人家,一住便是十年,这十年经常往来济南,投奔时任济南某高官的本家叔叔。只是,和杜甫的这次聚会,确实是非常遗憾的错过了。
值得一看的还有大明湖北岸的铁公祠,里面纪念的是曾经阻挡燕王朱棣南下的兵部尚书铁铉。
这一段历史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写得无比精彩,每次看到那一段都不禁莞尔。
话说当年朱棣挥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走到济南时,却遇到铁铉的顽强狙击,三个月过去,城池纹丝不动。铁铉,何方人士?一介书生,年幼既不闻鸡起舞,年长也不苦读兵书,只不过因为当时在济南任职,时事把他推到了抗击朱棣的最前线。
朱棣久攻不克,想出了个主意,准备引水淹没济南城,铁铉诈降,但有条件,要朱棣一个人前来受降。朱棣大摇大摆来到城门边,一块钢板陡然从天而降,计划是将他后路阻断,瓮中捉鳖,没想到,差之毫厘,钢板砸在了马头上,朱棣一惊之下,夺路而逃,回去后愤恨不已。想我朱棣难得信别人一回,却被铁铉这厮欺骗了,他那并不纯洁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朱棣准备用大炮轰城,铁铉找人做了些木头牌子,上面刻上“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神牌”,然后一一插在城头,朱棣一看傻眼了,虽然知道这些木头牌子不知是从哪个坟头上扒拉下来的,但也不敢造次。得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朱棣立刻撤军,结果又被铁铉穷追猛打,一路逃到德州才了事。
当然,朱棣后来还是做了皇帝,铁铉难逃一劫,被凌迟处死,受刑时面不改色,坦然受之,围观者皆泣下,时天降大雨,三日不歇。
当年明月来济南时,曾专程到大明湖祭拜了铁铉,看到这个典故后,我每每路过铁公祠,也会去给他老人家鞠躬作揖,祭拜一下,不是每个文人都这么有铮铮铁骨的。
4、游览途中,美猴问我,大明湖和小清河是不是连着的?我说是啊,从北门水道下去,可以一路游到小清河,后来一查,北门水闸居然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主政济南时修建的,可见,大明湖处处有典故,事事有出处,真的是一个文化之湖。
说起来也是对的,大明湖论面积,论体量,远不如昆明之滇池,武汉之东湖,甚至比不上南京的玄武湖,但却能在历史上暴得大名,隐隐与杭州西湖媲美,主要也就是历史上有这些名人足迹,诗词歌赋,否则,也只是一个大一些的水池子而已。
说起西湖,其文化底蕴之丰富让人痴迷,大明湖与之相比,恐怕还要差很多,别的不说,仅仅东岸一个孤山,就让人刮目相看。
白居易有一首诗就是描写孤山的,非常有名,“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我一开始读诗时,心中浮现出的是湖水岸边一座巍然屹立的高山,去了才发现,只有三十八米高,连丘陵都算不上,但树木葱茏,气象森森,偶有黄鹂鸣啭,小鸟啁啾,有一种“独木成林,杂树生花”的繁芜感,以写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出名的宋代文人林逋,就在这里“梅妻鹤子”,隐居多年,死后也葬在这里,一座小山居然有这么多故事。
大明湖也有不和谐的地方,为了增加景观,近年在北极阁附近,离北岸几十米的湖水中,立了三个石碑,大概是模仿西湖的“三潭印月”吧,但质地粗糙,观感突兀,典型的“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破坏了大明湖的整体美感,不知是哪位领导一时的心血来潮。
走走停停,停停看看,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同行的琴妹妹说,她有宽厚巷老谭酸菜鱼的卡,要不去搓一顿?在美景和美食之间,众人很轻易的就选择了美食,果断转身,直奔宽厚巷。
大明湖的鹊华桥,历下亭,铁公祠等此时都不重要了,它们渐渐隐在身后,隐在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里,隐在嘈杂喧嚣的闹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