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堰上的惨绿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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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挤满了人,桌上堆满了水果与马蹄莲,护士一边压低音量劝导着众人离开房间,一边观察着躺在床上的人。

陈浩在门口走廊点起烟来,刚抽两口被医院工作人员给制止了,医护人员表达了对病房里躺着的陈越关怀与对其亲人的理解。但丝毫不会因此而给予一些人特有的权利。

众友人在惋惜与摇头中慢慢离开,只剩下陈浩在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弟弟,眼睛有些泛红,他没有学着电视剧里面,对着昏迷的病人说一些能够唤起记忆的话让患者醒来。这时,他没有话,只是握着陈越的手,越捏越紧,眼看情绪就要崩溃,他压住了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旁边床位上的老头看着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午后的天气让人觉得疲倦,但这病房却在空调作用下变得不再那么热烈。

陈越也许是沉睡得久了,在这时醒了,看着躺在医院里,有些吃惊。感觉下半身毫无知觉,把被子掀开,看见双腿被医疗绑带绑住了,俨然一副木乃伊的模样。陈浩看到醒来的弟弟,立马上前坐在床头,慰问道,按了一下床头按钮,叫了医生。

陈越摸了摸腿,毫无知觉,便愤怒了起来,用拳头用力的敲打着双腿,陈浩赶紧抓住弟弟的手,将他按住,说,“你他妈冷静点”。

医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手里拿着验伤单,开始询问陈越感觉如何,他把床头的枕头像医生扔了过去,说道,"出去,快出去!别问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塞进空调被里面,抽泣了起来。

医生准备开口说话,陈浩先开口了,“李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弟弟现在情绪有点不稳定,晚点你再来,我让他配合你行么?”

李医生不为所动,说道,“我们得首先了解下他得情况,毕竟腿部烧伤比较严重,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比较大得影响,早点了解我们可以早点针对出药,做一些治疗准备。”看李医生这般好心也是为弟弟着想,便有些为难,看着弟弟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不会说出当前的感受跟事情缘由的。

陈越听到这样的话,便更加激动,双手杵着上半身,准备下床,不聊双腿毫无支撑之力,便一下子倒在了床下,陈浩没及时扶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陈越扶起来,陈越已经满眼通红,眼泪像硕大的露珠一样从脸颊滑下。喉结上下蠕动,嘴角抽搐了起来。

陈浩看着弟弟这般难受,便请求医生,说晚点一定做好伤情报告。在陈浩的哀求下,李医生长叹了一口气,便离去了。

旁边病床的老头,佯装看着报纸,余光一直注视着这边的两位兄弟。

这些苦痛,没有经历过,是无法体会的。所以陈浩也没去跟弟弟做一些无用的开导,那样只会徒增难过。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用手抚摸着陈越的后背,那起伏不定的抽搐,在一次次抚摸,也在泪珠一滴滴的流走中慢慢平息。

也许是哭的无力了,陈越又睡了过去。陈浩看弟弟睡了过去,便去洗手间抽了根烟,看着镜子里木讷的自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三口并作两口,不几口就抽完了一根。紧接着又抽了一根,猛烈的过肺仿佛能使人冷静一些。

在走出洗手间,便又被一种医院独有的沉重悲哀给包围着,他又有些压抑。

他走进房间,看见弟弟还在睡着。他有些担心,陈越上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怕他饿了,也想着等一会要给医生做伤情报告。更怕的是,他怕弟弟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就轻轻的摇了摇陈越。

陈越面无表情的醒来,在哥哥的辅助下,才得以坐起来。

“我昨晚太困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没有丢进烟灰缸里面,反正那根烟没抽完我就快晕过去了。估计是晚上被风扇吹到衣服上了,然后点燃了衣服......”

陈越不慌不慢得说道,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那么热,烧的那么凶你没知觉吗?你就没醒吗?”陈浩不解的问道。问得不无道理,这种情况不至于被烧成这样还没醒来,活活被烧晕过去,实在有点说不通。

“昨晚下班后,我去了趟超市,买了瓶一百二得伏特加,昨晚干喝,喝了大半瓶,刚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越觉得头痛的厉害。越痛我就越喝,越喝就越痛,最后人都没知觉了,困得要死。就直接睡过去了。”他停了一下,向哥哥要烟。

陈浩没有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就是那样,我做梦梦到我掉进了一个火坑,是人把我推下去的,我不知道是谁,就是打算过去看看,但不晓得谁在我身后大笑了几声,就一下把我推下去了,那是一个特别深的火坑,四周的墙特别高,里面都是火炭,烧的我双脚直跳,我一直喊,没人来救我,我记得我出了很多汗,汗滴在火炭上嗤嗤响。最后浑身没力气了,我倒下了,烧的我胳膊后背痛苦不堪,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我感觉我死了。”

陈越话说完,眼睛里仍挤出了几丝恐惧。眼睛看着床尾,不知觉的轻微摇了摇头。

医生这时走了进来,看着伤者情绪不如下午那样激动,便坐在床边,把单子放在腿上,看着陈越,没有说话。

“直接问吧,我有什么说什么。”陈越没有看他,不冷不热的说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腿还有知觉吗,我们的X光照上看出骨骼没有受到损伤,但是你的肌腱受到很大损伤,我们针对做了一些肌肉康复,但具体效果还是因人而已,毕竟你这种情况确实太严重了,我们需要知道你的感觉是怎么样。我们打算后期针对你说的情况做一些详细的治疗。”医生小心翼翼说道,看得出是在克制用词,深怕对患者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恐慌。

“毫无知觉”这四个字从陈越嘴中说出,有种生无可恋的语气。医生不知再问些什么,隔壁的老头放下了报纸,看了过来,欲言又止,又拿起了手中的报纸。陈浩看了看医生,再看了看弟弟,说道,“先休息几天,说不定过几天就慢慢好了。”转过头对医生说,“李医生,你们还是针对性的开一些药,每天还是坚持打打点滴,过几天再看看吧。”

李医生把眼镜摘下来,说道,“我跟你这么说吧,目前我们能做到也就是这些了,具体能不能康复到走路的状况,还是得看身体机能的修复跟患者自发性的行走欲望。”

话已说的如此明了,无需再多说什么。医生走后,陈浩说下楼去给弟弟买点吃的。

在楼梯间的时候,哭的像个泪人。

每天这样无望的度过着,加上医院压抑的气氛,在极度烦闷的第三天后,陈越执意要出院。无论怎么也劝服不了。说要回家去康复,不要再在医院呆了,呆这里腿还没养好,人都抑郁了。

在与医院再三商量后,医院开了出院申明,并附赠了一张药单。

刚开始出院陈越还想拄杖,可双腿还是毫无招架力。最后还是买了一个轮椅,陈越是十分抵触这种工具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用到这种东西。陈浩辞了工作,回家照顾弟弟。父母去世早,两兄弟相依为命。又没买房子也没娶媳妇,所以两人手头还是有一些钱,应付眼前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陈浩把陈越带回老家了,那是两人儿时的乐园。整个村里里外外每个地方都有两人的足迹,那时父母尚在,经常在夏天的午后,偷偷跑去游泳,或者在人们都午睡的时候,跑到后山去偷西瓜,又或者晚上打着手电筒去河里抓鱼。现如今,村子里也没多少人了。只能些许年迈的老人。

没有浓绿的田地,没有浅水抓鱼的小孩,也没有满是蜻蜓的断桥。

这里有的只是安静和安详。清晨几家袅袅炊烟,陈浩便推着陈越到处走走。当然了,这里的道路不再像十几年前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都是宽阔而坚硬的柏油路。在村口转角处,那是当初两人游泳最多次数的地方,因为这里宽阔水深,并且离村里人们聚集的地方远,偷偷跑这里来游泳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最重要的是,假如被人看到,可以赶紧穿衣服跑在告状人之前回去,等告状人到父母面前说自己偷着去游泳了可以有力的反驳道,我没有去。

想起这些,陈越不由得面带一丝笑容。陈浩立马抓到了这个情绪点,便开始跟弟弟讲起一些曾经发现在这里的一些有趣的事。

说起自己的第一次打飞机就是在这个堰,那时跟着一群大一点的伙伴玩,在其中谁的带领指导下,射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捧精液。

讲到这时,陈越笑得大声而无情,表示从没听说过哥哥还有这样的经历,无情的对陈浩进行了一番嘲讽。

两人就这样聊着儿时的乐趣,忘乎所以。

天很快就暗了,在快到家时,陈越说道,哥,明天我自己出来逛吧,你不用照顾我,我可以自己滑着走的。

陈浩想了想,答允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陈浩起的很早,将弟弟扶上轮椅后,便看着陈越吃力而小心翼翼的划着轮椅,一时有些心酸,就在后面跟着。陈越一直注意着后面,看到陈浩果然在跟,就说,“哥,你回去啦,这还担心什么的,你去山上打点板栗回来,我想吃板栗了。”

陈浩尽管不放心,但还是选择了让弟弟自己招呼自己,有时,他需要一个人独处。独自来面对这一些无可避免的磨难。

陈越小心翼翼的划着轮椅,好像从中也体会到了某种乐趣。或许是不需要人照顾的满足,或许是这时拥有更大的自由度。

他还是选择去了梨树堰,这是一个小堤坝的,堰上有个梨树,所以也就取名梨树堰。据说这里淹死过人,但儿时也不能阻止每一波小孩过来玩水。

现如今这里也修理了,堰边上没有了可以跳水的大石头,有的是整齐的大理石堆砌的保护沿。

在堰边上,他痴痴得看着并不宽广的水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又向前滑了几下,到另一个角度,停下,又痴痴得看着毫无波动的水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史铁生先生不写出我与地坛跟病隙碎笔,我们也不知晓在那种情况下,他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两人重复这样的日子仿佛抓到了童趣,每天都过得有趣而高兴。在都市文明中,两人在各自的工作岗位,毫无成就感跟存在感,在这样的一小方天地里,竟好像解答了那三个伟大的哲学命题。

那天,夕阳慰人,河风轻快。

陈越看着河里翻腾而跃出水面的鱼,一时起了想站起来的冲动。然而,立马就倒在了地上,他趴在地上,看着清澈见底的梨树堰,看着水草下面的鱼,他捡起身边的石头,往水里丢了过去。那群鱼儿立马躲走了。

不一会儿,那群鱼儿又回到了那株水草下。他看着起劲,双手撑地用尽全力终于坐到了轮椅上,便又目不转睛的看着水面。

那头,又一条大鱼扑通一声跃出水面。陈越心情激动,双手扶住轮椅,想站立起来,又倒了下去。

陈浩就在不远处看着陈越,心想,弟弟总会有康复的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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