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阳台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飘雪,翻来遥远的记忆,记忆里长大的童年和童年的快乐,一幕幕的景象透过窗,融入了漫天飞雪中。
也是一个飘雪的冬天,家里要杀猪。
听到爷爷宣布这样一个消息,头一天的晚上,我就激动的睡不着觉。
我就悄悄的从北炕爬起来,搬开奶奶枕边的火盆。光溜溜的钻进奶奶的被窝。
火盆是家家都有的,那时候没有锅炉也没有暖气,要想熬过漫长的冬季,就必须要有火盆来取暖。
火盆是泥做的,有两个耳朵方便搬运,每天的早晚饭后,都要在灶坑里扒火,装进火盆里。
白天,在外边回来的人都会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一烤手,如果火不够旺,就用扒火铲把上边的灰扒开,露出里边的火星。
晚上,一家人都要聚拢在火盆边,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小姑还会用火盆烧土豆,每每吃到沾满了灰烬的土豆,真的是无比惬意。
第二天,奶奶早早起来,从炕席下拿出一节麻杆,在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盆里把麻杆烧红,迅速的来到外屋的灶坑前,嘴对着冒着烟的麻杆,用力的吹气,瞬间,麻杆头就燃起了火苗。
就用这火苗,去点燃灶坑的柴火,锅里,是准备给猪退毛的水。
这时候,院子里大人们七手八脚的从猪圈里抓猪,用一杆秤,把待杀的年猪秤重。
院里要放一张八仙桌子,桌前,要准备一个盆子和两截高粱杆。
过完了秤的肥猪被抬到桌子上,杀猪匠一把锋利的刀就插进了猪脖子里,随着猪凄惨的嚎叫,血就顺着刀柄喷涌而出,流进哪个盆子里。
一边的人还要用高粱杆不住的搅动盆里的猪血。
猪的叫声淡淡的消失,我就从屋里跑出来,也上前去按猪的肚子。
大锅里的水开了,猪被抬到灶台上,滚开的热水浇在猪身上,杀猪匠用刮板用力的刮猪毛,还要不停的翻动猪身。
整个的外屋里,满是热气腾腾,窗户纸都被浸湿了。
那天,爷爷是最忙的人,他屋里屋外的一会一趟,我就跟了出去。
爷爷穿的是一双皮乌拉,前边有几个褶纹,四周是用皮绳穿起来的,紧紧缠起来的绑腿看不到乌拉皮绳在哪里打结。
我愿意看着爷爷穿着乌拉在雪地里走,因为爷爷的乌拉草大多都是我给砸的。
夏天的时候,爷爷会去草甸子里割一些乌拉草,到了冬天落雪要传乌拉的时候,就要用乌拉草榔头砸软乌拉草。
我是经常拿着那个用木头制作的榔头砸乌拉草的,砸软了的乌拉草就如同羽绒一样,续在乌拉里,任凭怎样寒冷的冬天,都不会冻脚的。
我跟爷爷拉了爬犁在村外装了一筐干净的雪,放在东下屋门口。
我跑进屋,杀猪匠用手正在血盆里不住的搅动,炕上,奶奶的烟袋和烟破娄被推到了炕里,我急匆匆的找来针线破娄,拿出线来,站在杀猪匠身边给他帮忙。
他拿出一根洗好的猪肠,我就用线系死一头,他就灌血,不能灌的太满,我就再用线系死。
就这样,一根根血肠就制作完成了。
这时候外屋厨房里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热气了,奶奶正忙着从酸菜缸里往出捞酸菜。
秋天的时候家家都是要淹酸菜的,头两天,奶奶就要把白菜收拾好放在屋檐下晒太阳,等白菜蔫巴后才开始装缸。
装缸的时候,都是摆好一层白菜,撒一点供销社卖的大粒盐,铺上干净的麻袋,我就上去用力的踩,踩实了,再摆下一层。到了最后,还要在白菜上边压上一块大石头。
再往缸里加水。
这样淹出来的酸菜吃的时候才新鲜清脆别具风味,杀猪这天,酸菜猪肉炖粉条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外屋厨房忙着烀肉的时候,我跟爷爷就忙着把切割开来的小块肉和猪头猪蹄等运到东下屋,放到一口大缸里。从村外装来的雪就铺在上面。
爷爷说,这样的保管猪肉能吃到开春也不风干。
过了中午,快要吃饭了。小姑叫着要找猪骨头仔,杀猪匠没有给她弄,她就哭闹。奶奶把她巴拉一边,大声呵斥她。看到我,奶奶又把我也拉过来,用她那缝补了千层的破围裙擦擦手,拿出烀熟了的猪小舌,用手掰开,给我和小姑一人一块塞到嘴里。
我是有使命的,我要去请长辈邻居来吃猪肉。
杀猪这天,是很热闹的,要请好多人来吃猪肉的,村里的干部是少不了的,那些人不用我管。
我去请的都是左右邻居和本家的长辈。
其实就是这些人也都是请过一次了,我就是再去催促一下。
三爷是最慢腾腾的,我去的时候他就在炕上摆弄纸牌,我得把他的纸牌弄乱了,用力的拽他的肥大的棉裤腿,他才能慢腾腾的下炕,一口一个妈拉个巴子的,趿拉他的破棉鞋,在我的用力牵手走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屋里的男人们吆五喝六的喝酒吃饭,外屋厨房的女人便不停的切肉添菜。
这会,奶奶就倚在锅台上,装上一袋烟,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偶尔也要指挥儿媳的工作。
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我就眼巴巴的看着屋里大人们大口吃肉。
这时候,奶奶就会腾出手来,给我拿一块切下来的血肠头给我,那还带着我系死的线的煮熟的猪肠,嚼在嘴里,是那么的有滋有味。
后来长大了,吃过很多的血肠,但是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感觉了。
那个感觉,致今想起,还让我无比怀念。我知道,那是童年快乐的味道,过去了,就不会再有了。
而童年的记忆,苫房子,脱坯,爷爷奶奶火车枕木一样的枕头,还有箱盖上的相镜子,以及挂在棚杆子上的悠车,也似乎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变得那么古老和遥远。
我不知道,这些记忆,还会留存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