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井.那山.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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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千声万声呼唤你/——母亲延安就在这里！”这是贺敬之的《回延安》诗。千声万声呼唤你，梦里几回回梦见你，除了故乡，一个人生命进程中总有那么几个地方不能忘记，总叫人魂牵梦绕！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年某一天，被命运稀里糊涂撺掇着来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工作。说偏僻不假，县城到那里有四五十公里，坐班车摇摇晃晃颠簸着要一两个小时。小镇被一条主干公路穿过，一眼可以望到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邮局、银行、医院、工商、税务、供销社、食品站、公安、政府等部门一应俱全。都在巴掌大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那银行从外表看其貌不扬，进去后却别有洞天。进大门后左边是营业场所，再推开一条门就是一个四合院，形似天井，中间一个较大的坪，靠边上有一个水泥砌成的洗衣台子，台子旁边有一口老井。黑咕隆咚的井起码有一丈多深，两尺见方，井四周的青苔清晰可见，探头一看，一弘清水波光粼粼。

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学打井水。一根很长的绳子，一条打个死结扎牢着一个小铁桶，然后慢慢地放到井里去打水上来。开始觉得好奇，看别人拿着长绳子在井里那么随便晃几下就把一桶水吊上来了。我也依样画葫芦，可是那水仿佛特别欺生，就是不上来。其实那水桶在井水上面浮着，左右摇摆，只要顺其势轻轻地那么一用力一抖，那水桶就“咬”满一桶水上来了！但初来乍到者没有经验，总是喜欢用蛮力，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桶，那水就是不听话，即便你满头大汗，急得跺脚也没用，只能望“井”兴叹。好在下班后有的是时间，也有许多好为人师的师傅，没有几天就学会了，那水，那桶也乖乖听话了！

家乡也有好井水，不过不需要“打”，井水流量很大，四四方方的井平面水都溢出来，跪在井面上学牛饮水状也无问题。这里的井水只是不流出来，也非常清澈，冬天冒着热气，氤氲着给你温暖；夏天又很清凉，仿佛氤氲着凉气给你解暑。夏天这井边，这洗衣台边异常热闹，尤其是傍晚时分。虽是银行，很重要的安防保卫重地，但下班后就是另一番景象，街坊邻居们挑着水桶来打水，大概这水好，声名远播，所以来挑水的牵线似的来；或者住户的亲朋好友来串门，顺便挑桶水回去也是家常便饭。总之，人来人往，穿流不息。我们六七个单身汉，都是青年伢子，下班后常常打赤膊，热呀！于是就找冲凉解暑的办法，众目睽睽之下，从水井里吊上清凉水上来从头到脚地浇，先浇一桶，再在身上抹一些香皂胡乱搓几下，然后又吊水上来往身上倒，反复如是几次就算把澡洗完了。当然也不是完全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总是穿着内裤兜兜的。有时夜很深了，人们都进入梦乡，静谧极了！只有一轮明月那么“无聊”的悬着，虽然“无聊”，没有观众，但也一样把清辉洒向大地。热得睡不着，便爬起来吊水冲凉，在空旷的天井坪地上，喝几口甘冽清甜的井水，五脏六腑都舒爽得无以言说；再往身上猛浇几桶井水，在热滚滚的空气中总算有了几丝凉意！夜深人静，这世界只剩下月亮与我了！两个人霸着一个偌大的世界，能不爽歪歪么？即便月亮窥见了一个溜光麻怪的人，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便她不保守秘密，一个男人又怕什么呢？

小镇很小，离她十多里远的地方却有一座很高的山，是全县海拔最高的山，海拔高度有1000多米。虽是山沟里长大的，开门见山，对山并不陌生，但听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高山，心里也痒痒的，恨不得立马去爬一次。秋高气爽的一天，我们一行几人兴高采烈的来到了大云山脚下。大云山比故乡的山高多了，与之相比，故乡的山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也只是高矮胖瘦的区别，一样的怪石嶙峋，一样的光秃少树，茅草丛生，一样的陡峭险峻。从早上出发，爬了半天还在山腰，人困马乏，大家汗涔涔的，全身湿透，深秋的凉风一吹，又不免打寒颤。因为没有现成的上山路，需劈荆斩棘；又特别陡峭，需手脚并用，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而且还要不断地叮嘱“慢点，慢点呀！千万别摔倒了。”爬爬停停，千辛万苦爬到山顶，虽然有“一览众山小”的空阔和自豪，但也确实有累得瘫倒在地上的精疲力尽。以前在长沙读书爬过岳麓山无数次，没事就去爬。但岳麓山一方面矮一些，平缓一些，另一方面爬山的人络绎不绝，也热闹许多。大云山那时“养在深闺人未识”，孤独寂寞，大概只有我们几个“闲得无聊”的人第一次去“打扰”它吧？第一次的“礼物”自然是下马威，需开辟道路，寻找较好上去的地方，不敢贸然冒进。好在几个人都有坚强的意志，有把大云山踩到脚下的决心，再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青年男女，嘻嘻哈哈，把苦和累当成了甜蜜的事业，女人的手搭在男人的手掌心里那么被拉着，有说不出的快乐和幸福，有使不完的力量和精力呢！一方面是“干活不累”，另一方面男人在女孩子面前也不好认怂，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的勇敢来，即便是吓得双腿打颤颤也拼命掩饰着，即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散了架也拼命掩饰着，像小老虎一样往前窜着，如此一来，一座区区1000多米的大云山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平均海拨6000多米的喜马拉雅山或许也踏平了！即便是险峻陡峭如华山也会向你低头的！

说到井和山当然不及小镇上的人了。小镇上的人纯朴，快乐，安闲自在，也有小幽默。比方说，你一进屋，主人便热情地说“喝不喝暧水？喝暖水吧。”喝“暖水”估计就是喝热茶了，但因为“暖水”的读音与骂人话“卵水”相同，初听者不明就里，脸就红了。那时走出校门不久，书生气特浓，也特别孤独寂寞，总是闷闷不乐，是小镇上的人温暖了我，让我走了出来，不至于陷在“顾影自怜”的沼泽地里出不来，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她们为我洗衣服，洗被单，有什么好吃的叫我一起吃，无时无刻不在帮着我度过那“暗无天日”的困惑时光。正是他们（她们）的无私帮助和敞开心扉，使我坚持到了今天。

下班后，几个同事打打羽毛球，或者骑单车到外面瞎逛几圈。因为喜欢喝酒，几个人一起下馆子也特别有意思。那时工资低，基本上是“月光族”，下馆子也是几瓶很便宜的小瓶子酒，或者半斤米酒，下酒菜就是油炸花生米，不敢点别的什么菜。不过，丢几粒花生米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抿一小口酒，咂巴咂巴着也是神仙日子呀！隔壁邮局有个人年龄同我们相仿，却早早结婚了，但他贪玩，就像没结婚似的，我们到哪他也跟着一起疯，喝酒，逛街，“相亲”，撒野，游泳他一样不拉下。他老婆恨死了，经常听到如此数落他“死血脸！别人是单身汉，你是成了家的人，你也跟他们一样长不大？”我们几个又喜欢喊他一起去玩，他老婆一见我们就虎着脸，那脸立马拉长了许多！像古人说的“去年一滴泪流到今年还在流”。“不许去！死血脸！你今天若去今晚你就别进这屋！不信，你试试看！”数落归数落，也不能把男人别在裤腰带上，脚长在他身上还能怎么办？

因为机关单位多，而且都在一条街上，这些单位的会计和出纳都要来银行办事，一来二去就非常熟了。于是下班后经常大摇大摆的出入这些单位，到他们（她们）家里玩。其中有个女孩，因为她父亲当过我老师，读书时就认识，于是每次去特别随便，她也是男孩子性格，豪爽大方，她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你尽管放心吃放心拿。小镇上产的西瓜和柑橘特别好吃，一去她就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滚圆墨绿的大西瓜来，或者剥开几个黄灿灿的柑桔，一个劲的劝我们多吃。喜欢去她那里玩，一方面有好吃的，而且性格好，开朗活泼，热情大方；另一方面都是未结婚的青年男女，多少有“相亲”的味道，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但可惜她的西瓜与桔子都被“白眼狼”吃了，东西被吃了不少，爱情却是渐行渐远，那人像坐上了公交车，开始还看得到，后来转几个弯连影子也不见了！

离银行一两公里远的地方有一所中学，因同事有一个同学在此工作，所以经常去中学“游山玩水”，流连忘返。毕竟刚从学校出来，所以对中学特别亲切，很有感觉。中学里有许多“貌美如花”的女老师牵着自己的魂儿，于是没事就骑着单车去玩。有一次晚上回来，本来视力很差，那晩上星星和月亮也不知藏哪儿去了，黑灯瞎火，学校建在山坡上，骑着车兴奋地出来，在下陡坡时没有控制好单车，一头冲进几丈高的水田里，幸好水田里是一片结穗的金黄稻谷，虽然惊破魂，吓破胆，但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狼狈地从水田里推着单车回来，至今想来心有余悸。或许跟老师有那么一点点只开花不结果的缘，别人又介绍了离小镇更远的小学老师。以前认识人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或者说随缘。但这一次不同，自己动了真感情，也有真心实意的投入，以为有付出就有回报，以为可以修成正果。但都只是“以为”而已，也同无数次过往一样无疾而终。

三十多年过去了！但那井那山那人怎不能忘怀。还有那条流到蒸水河的小河像记忆里的血脉一样，时不时翻起涟漪来，时不时沸腾起来，也时不时到我梦中走一趟，叫人不得不写下一些“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无聊文字，祭奠那段远逝的迷茫的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