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癫狂
茨威格的文字以繁复细腻的心理描写见长,作品中无不流动的情感如汹涌潮水涌向年久的堤坝。这座堤坝的崩溃是可预见的,而茨威格笔下人物的歇斯底里使这种先见之明变成了痛苦的旁观。
茨威格擅长把握细枝末节处的情感变化并无限放大。
在《马来狂人》中,医生用生命代价去守护一个秘密;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一个少女时期的情愫悄然埋藏了一生。这些常人的情感被发挥到极致后,我们仿佛又进入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陌生让现实解体,这些荒谬的,冲破理性的所作所为不合理却又合情。茨威格的作品总带给我脱胎于现实又脱离了现实的反差,是《核舟记》里的“技亦灵怪矣哉”,是惊叹于不可思议的存在。
茨威格着笔于个体,而我们又可以从具体的人身上窥探到映射出的社会现实。
在《马来狂人》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医生在殖民地生活的剥离与孤独。在《象棋的故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B在纳粹统治下的精神的荒芜与分裂。若脱离了文本中的大环境,我们不太能和这样偏执的人物产生共情,倘若能看到外界环境之于人的影响,就不难理解这些影响日益附加下的人物异化,也就不难想象他们是怎样一步步染上了“马来狂”。
一个人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游离是茨威格笔下人物的独特行为,大量的独白宛若溺死前想要紧紧抓住的一根稻草。在平淡的独白下,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彼时排山倒海般的激情,难以启齿的激情中又带着此时超乎寻常的勇气。
“我知道得很清楚,刚遇见一个人,就向他倾吐心曲,这是多么荒谬。但是……我此刻……我此刻正处在一种可怕的心理状态中……我现在非跟什么人谈谈不可……否则我就毁了……”
倾诉是对往事的重温,此时,我们和作者一样,是倾听者,是旁观者,是一根稻草。是本能地抗拒置身事外?或是决心一起经历磨难直至力竭?
而这场激情之罪里是善恶的杂糅,高傲的妇人宁死也不愿受辱,医生以生命去弥补犯下的过错。高傲、屈服、尊严、救赎,一切就像热带风暴里突如其来的癫狂。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拦住一个马来狂人,直到他自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而过往的一切都以生命画上绝美的句号。
一个疯子从梯子上跌下去,连同铅棺径直沉入海底。
只有我们知道这是怎样的浪漫主义。
昨日的世界
1881年,茨威格出生在维也纳。此时的欧洲,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科技进步和经济繁荣。在《昨日的世界》欧洲的光彩与阴暗的一节里这样描述,“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更相信欧洲的前途”。在世纪之交的那代人充满了乐观主义和对世界的坚定信念。
“街道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漂亮,公共建筑越来越雄伟,商店越来越豪华、越来越美观。人们在各种事物中都能感到财富在增长。欧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富裕和美丽过;欧洲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信心过。”
然而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把欧洲的灿烂光辉烧得粉碎。无数青年被送进战争的绞肉机,西方的自由、博爱、人道理想被战争蹂躏得体无完肤,西方的文明被抛进了一场深刻的危机之中。
在战争下,个体沦为无足轻重的尘埃,眼睁睁看着昨日世界燃烧,自己却无能为力。茨威格说,“我们找不出任何充足的理由,也找不出它的诱因”。
1933年希特勒上台,茨威格被纳粹驱逐出故居,开始流亡生活。在巴西的最后岁月里,茨威格完成了最后的作品《昨日的世界》,在回忆里重返了热爱的那片土地。茨威格把自己信念的一切力量都贡献给了这个愿望:实现欧洲的和平统一,他的一生都在热烈追求人性和精神上的团结一致。
1942年2月22日,茨威格同夫人在里约热内卢近郊的佩特罗波利斯小镇的寓所内双双服毒自杀。
“我自己的语言所通行的世界,对我说来业已沦亡。而我精神上的故乡欧洲业已毁灭之后,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从头开始重建我的生活了。年过花甲,要想再一次开始全新的生活,这需要一种非凡的力量,而我的力量在无家可归的漫长流浪岁月中业已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