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杀儿媳鹿三断恩情,诉衷肠嘉轩讲故经

      黑娃骑着一匹乌青马朝白鹿村赶来,月亮下去了,星光黯淡。他和兄弟们刚做毕一件活儿,弟兄们驮着粮食回山去了,自己单身匹马去给小娥送一袋粮食。进入白鹿村之前,黑娃首先看见吊庄白兴儿的房舍,那是白鹿原有名的牲口配种厂。黑娃在山寨里与白牡丹或黑牡丹干过那种事后,总是想到小时候偷看白兴儿的配种场里的秘密。

      黑娃驱马从村子东头的慢坡道上下来不由得一惊,进入窑院跳下马来,却不见熟悉的窑门,坍塌的黄土覆盖着原先的窑洞。他旋即翻身上马,敲开了白兴儿家的房门。犹疑了片刻,白兴儿告诉黑娃他媳妇给人杀了,到现在都没逮住一句影踪话柄儿。黑娃把马拴在椿树上让白兴儿而照看一下,一会儿来骑。

      黑娃端直找到鹿子霖的门下。梦中惊醒的鹿子霖半晌才弄清了自己变成了夜入家门,磨刀霍霍的黑娃砧板的鱼肉。已是凶多吉少,鹿子霖反而挺胸睁眼、据理力争,说他不仅没杀田小娥而且因为可怜她周济她粮食还被人说长道短。黑娃杀了他只能是错诬了好人、便宜了真凶,早晚会后悔的。黑娃被他说动,转身而去。

      排除了怀疑对象之一鹿子霖之后,黑娃十拿九稳肯定杀死小娥的人非白嘉轩莫属。被一把从熟睡的被窝里拉出,冰凉的枪管抵住脑门的白嘉轩没有呼叫也没有惊慌失措,面对黑娃的质问,毫无惧色,说自己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偷偷摸摸暗处做手脚。你的女人犯了族规我用刺刷刷他,就是儿子孝文也不例外,他没有也不会指派旁人杀他。黑娃根本不信,执意要拿白嘉轩抵命。父亲鹿三突然挡在当面,把一只紫红色血迹已干的梭镖钢刃撂到黑娃脚下,沉静地说:“龟孙,那个婊子是我杀的,她害的人太多了,不能再叫他再去害人。来-朝老子戳一刀”。黑娃的腮巴骨扭动着,低下头,将梭镖钢刃裹好塞到腰里,说了声:“大,最后叫你一声,从今日起,我就不认得你了”。黑娃赶到白兴儿的庄场,解下青马,策马驰去重新回到白鹿村,在曾经做过农协总部的祠堂门前,连发三枪,枪声震撼死寂的夜空,又骑马走过村巷来到慢道上,策马伫立在窑院里,对着天空放了三枪,垂臂默默片刻,猛然转身,策马而去,心里涌出一句感叹:至死不回白鹿村。

      鹿三杀死儿媳的准确时间是在土壕里撞见白孝文的那天夜里。亲眼目睹了一个败家子不大长久的生命历程,他笃信造成黑娃和孝文堕落的直接诱因是女色,而且是同一个女人,脑子里猛然间噼啪一声闪电,亮出了那把祖传的梭镖。

      杀死小娥的过程干净利落,趁着喝令全身赤裸的她转身穿上衣服有话要说的当儿,从后腰抽出梭镖钢刃,对准小娥后心刺去,在刀尖儿穿透胸肋的那一瞬间,小娥猛然回过头来,双手撑住炕边,惊异而凄婉的叫了一声:“啊…大呀…”鹿三盯住眼前黑暗里小娥骤然闪现的眼睛中两束灼亮的光渐渐细弱以致消失,封堵着的血咕嘟咕嘟响着从前胸后心涌出来,窑里再听不到一丝声息。鹿三收起梭镖钢刃,走出门来,拉上门板,锁上窑院,走下慢坡,走进屋墙和树木遮蔽着星光的村巷,公鸡刚刚啼叫二遍。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上最淫荡的一个女人以这样的结局终结了一生,直至身体散发出臭气才被人们发现。鹿三完成了这个人人称快的壮举却陷入了忧郁,小娥那双惊诧凄怆的眼睛不经意的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耳际同时响起“啊,大呀…”的声音,直到鹿三把那把藏在炕洞里的淤血干涸的梭镖钢刃掷到儿子脚下,心中的忧郁才得以爽脱。

      黑娃走后,鹿三回到马号。白嘉轩让仙草准备几个小菜,弄上一壶酒,亲自请来鹿三,并叫来孝武孝义作陪。四人坐定,白嘉轩突然涕泪俱下,哽咽不住,鹿三惊讶侧目,孝武孝义漠然凝坐,仙草低头垂泪。白嘉轩止住痛哭,当着鹿三的面,把那个钱匣匣的故经念给孝武孝义听。

      这是一个经久不衰虽然平淡无奇却被尊为家规代代相传的故经。那是一只有入口没出口,做工粗糙,不能摆饰也无法让人观赏的的槐木匣子。由白嘉轩上推六代的祖宗里头出了一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在父亲守孝期间荡尽家财,气死母亲,领着老婆孩子出门讨饭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亲自经历了这个拔锅倒灶痛苦过程,并只留下一间灶屋作为立足之地的白家老二默默地去给村里的殷实人家割草挑水,没有事做的时候就接受村里乡人的一碗粥一个馍的施舍,默默无语的孩子长大后弄下一个木模一只石锤,早出晚归去打土坯,雨天就在那间仅可容身的灶房里念书。他搜罗到一块槐木板,制成了六面全用木卯嵌死,上头只留一道筷儿宽的封孔的小木匣,把打土坯挣下的桐子麻钱塞进缝口,然后枕着匣子睡觉。三年以后,他用匣子中的钱一下子就买回一亩二分二厘的天字号水地,并用土地上第一料新麦蒸成的雪白馍馍,给白鹿原每家每户都送去两个,无论当时施舍还是未施舍过的人家。又两年,他盖起了厦屋,娶回了媳妇,尽管土地牲畜房屋在他死之前已发展到了哥哥败家前的景况,但他始终是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裤,称之为“金不换”。 白家老大败家和老二兴业发家的故事最后凝炼为一个有进口无出口的木匣儿,被村村寨寨富的穷的庄稼人咀嚼着品味着删改着充实着传给自己的后代,成为本原无可企及的经典型乡土教材。

      白嘉轩喝了几盅酒,感概孝文败家,早饿死早让人眼目清闲并郑重地把匣子交给孝武,让他经常看看不会迷住心窍。听到木匣故经,鹿三顿然悟出白嘉轩让他领着孝武孝义和兔娃进山背粮的根由来。

      孝武接过匣子,庄重而激动的表示明年春上就把门房盖起来。白嘉轩嘱咐孝武兄弟俩要照顾好三伯,绝不把他当外人。接着嘉轩伸出右手抓住鹿三的左手,说“三哥呀,你不该杀黑娃媳妇,要杀也应该光明正大的在白天杀。在黑间悄悄杀,就是害怕,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白嘉轩接着镇定地说:“ 我一生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凡是怕人知道的事就不该做,应该做的事就不怕人知道,甚或知道的人越多越显得这事该做…鹿三不服,硬气地说:“这个害人精不除,说不定还要害谁呢?白鹿原里人都说她死得活该…白嘉轩插断说,她害不害谁,得看谁本人咋样,打铁还需自身硬,凡是被她害的人都是自身不硬气的人,说时又对两个儿子郑重的点一点头。

      正说着,院子里和屋瓦上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雨势越来越猛,一片雨的喧嚣。整个白鹿村响起了欢闹声,叫声哭声咒骂声一齐抛向天空,救命的天爷可憎的天爷坑死人的老天爷呀!雨水像倾倒似的泼洒下来,一片泥腥气味。村里子的喧哗声渐渐沉没了,大雨的喧嚣覆没了天空和地面……

      读者朋友们,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历情劫郑芒娃落草,赚阳寿两拇指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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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本书的人物、情节均源于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版权归陈先生所有。笔者的缩写仅是出于热爱,本书也仅用于粉丝之间的交流学习,不涉及任何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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