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尽客途,无秋恨

加拿大的秋天最美。

疫情之下,有朋友问我:“加拿大的什么季节最美?”

我毫不犹豫地说:“秋天”。

你知道吗,在秋天大自然如魔术师在表演,沿途的枫树每天变换出不同的颜色:黄、橙、棕、红、翠,变幻的颜色,绚丽得让人诧异。一棵棵挺立的树,如出生的婴儿,一天一个模样,带着生命的朝气与惊喜。

心里感慨大自然的力量,竟然将生命力赋予在这些静默的大物身上,大自然就是名艺术家,鬼斧神工之下,把想象不出來这么多的颜色,一一着色在它身上,朝气蓬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将秋的萧瑟一扫而光。

此刻的故乡,应该还是炎热的。岭南的四季,似乎都在和台风作斗争,即便寒冷的冬季,也是那么短暂。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一棵远方的枫树:深红的叶,挺拔的形,像极了家乡那棵荔枝树。

恍然间,我已回到了故乡,回到每年清明节。

在纷纷细雨中,爸爸总是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弟弟,去拜祭葬在荔枝树下的远亲姑婆——那位美丽善良的自梳女(旧时的女性把头发像已婚妇一样自行盘起,以示终生不嫁、独身终老,自梳后的女人被称为自梳女,或称马姐或姑婆,死后称净女,是古代广东女性文化的一种)。

每年,父亲总是能在众多荔枝树中,准确找到属于她的那个小小牌位;每年,父亲总是讲述着她的故事;每年,总是在重复着她的一生;每年,我都总是如第一次那样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观一部老电影,仿佛阅一本旧故事书;每年,听着老人的故事,为她那颗执著的心而感动,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子,甘为心中的爱人,净守一生的时光。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走得那么缓慢,仿佛只能用一生的时间,钟情于一人。

在家乡,人们喜欢在节日里,一家老小,拿着小板凳,来到祠堂,听粤剧,品南音——这个古朴而意蕴悠长的戏剧,同样也是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节奏,演绎出一幕幕人间悲喜剧。

会讲粤语的人,都会这句:“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无论是张卫健演绎的韦小宝玩世不恭地唱出的,还是梅艳芳、张国荣主演的那部经典的《胭脂扣》,都让这句话风行于现代粤人的语音中。

古朴悠扬的粤语道出:“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今日天各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独倚篷窗思悄然。”,梅艳芳饰演的如花和张国荣饰演的十二少初相逢时,如花的唱曲:“触景更添情烦恼,亏我怀人愁对……”,十二少仿佛在曲词的意境中灵魂出窍,不由自主地唱出下句:“愁对月华圆。”

这一瞬,两人四目相投,转身之距,仿佛从千山万水的前世因缘中跋涉而来,重逢于青楼。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那几句唱词是“南音”经典曲目《客途秋恨》,故事讲述了小生缪莲仙(史上真有其人,浙江人士)与歌女麦氏秋娟的一段情深缘浅的恋情,“心似轱辘千百转,空眷恋。但得你平安愿,任你天边明月向着别人圆。”

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如花和十二少黄泉赴约,姑婆净守一世时光,缪莲仙与麦秋娟的深缘浅份……

红尘中,谁不是过客?此生的刻骨铭心,在躯壳的离去瞬间,烟消云散。

人生自古谁无死,如花、十二少、自梳女姑婆、你我他,还有落叶……

枫叶连凋零都是那么优雅,经过一冬的蛰伏,来年春天,又有新绿绽放枝头。

人生八苦,世人皆品尝。爱也罢,恨也罢,在生死面前,又如何?十八年后,赴约再战江湖。

走尽客途,无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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