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孩子读书之《约翰•克里斯朵夫》08

                            08

        于莱老人的另一个房客,二十岁新寡的萨皮纳•弗洛哀列克太太和她的小女儿。她们占着临街的铺面,和靠院子的两间房,还带一小方花园。

        萨皮纳细身材,小骨骼。总是懒洋洋的,有点无精打采,对什么也不热心。她任凭小花园自生自发个乱七八糟,以及老于莱对此的不大高兴。她不慌不忙招呼光临她小小针线铺的顾客,笑意盈盈,语气又柔和。只是店铺疏于整理,她也懒得费心劳力为顾客翻找货品,就经常消消停停地推说那东西卖完了,满不在乎地让顾客照顾别的铺子去。

        她老半天的照镜子,与其说在梳妆,不如说为发呆懒惰。她长得很好看,虽有点不修边幅,却难掩她的风韵,娇媚,也自有惹人怜爱的魔力:同为房客的克里斯朵夫会禁不住隔着玻璃窗偷瞟她一眼,过路的青年们也喜欢多瞅她几眼。

        萨皮纳无视家里店铺杂乱,却安然懒散,游手好闲。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不以为意。这种与房东一家的忙乱,吵闹绝然相反的生活状态,必然会教他们生气反感。伏奇尔太太一家人偷觑,嘲笑着小寡妇的一切。

        天热的晚上,克里斯朵夫得空会陪着妈妈坐在街边乘凉,为的是让整天关在屋子里的她换换空气。看到萨皮纳悄无声息也来乘凉,他心中莫名地窃喜和兴奋。十点钟光景,只剩他们两人了。静静地,彼此不言不看,似乎不知对方存在。十一点的教堂钟声,将两人从幻想中惊醒,同时起身,一声不出,只互相点了点头。

        次日晚上,照旧各自出来乘凉,点头招呼。两人整晚只时不时偷偷觑对方一眼,目光不曾相遇,一语也未发,却已心照不宣。

        以后的几晚,交换过几句无聊的话后,两人就停止了勉强地搭讪,只守着心爱的静默,彼此共享着这份宁静,遐想,沉思,出神。只偶而一言半语,他们便知彼此做着同样的梦,想着同一的念头。

        他们终于谈过了一次话:日常琐事,坦诚深入。克里斯朵夫感觉很平静安定。他看见她时,他的不安,烦躁,苦闷,就都松了下来。跟她在一起,有点甜蜜的麻痹状。

        下班回家,克里斯朵夫总向铺子里瞧一眼,两人点点头,或说上几句话,要么塞给她家小女孩一包糖。热切地想要靠近的两人,心里却是胆怯,不安和慌乱。

        星期日下午,整个院子里的人们都上教堂做晚祷,就剩他们两人在家。难得的清静。聊天,剥青豆,都成了晃子。两人的手,两人的心都在颤抖。什么也不能再说了。两人呆着不动,不敢相望。有些气喘,打着寒噤,直冒冷汗,他们醉意浓浓,要晕过去了。可熟悉的声音却进了门,伏奇尔太太和洛莎回来了。她进屋关上了门,他也急急上了楼。美梦惊断无处寻,煞是惹人恼。

        洛莎不久发觉了周围的情形。看到克里斯朵夫和萨皮纳在一起,她很难过。她也知道克里斯朵夫不喜欢她,可她却愿意有事没事跟他谈谈。她的尖嗓子,她的聒噪,只换得对方的不耐烦和冷言冷语。可怜的姑娘,手段笨拙,不断搅扰克里斯朵夫与萨皮纳的独处时间。她怯生生地不情愿地说萨皮纳长得好看,或不由自主地说萨皮纳几句坏话。善良稚拙的姑娘得到的都是克里斯朵夫尖刻的答复。

        克里斯朵夫的行为,让一贯专横的阿玛利亚愤慨不已。她观点大胆,谈锋甚健。萨皮纳的生活,她窥探得细致入微,了如指掌。攻击萨皮纳的不清洁,懒惰,克里斯朵夫难堪愤怒,替萨皮纳辩护,并以牙还牙,说阿玛利亚这样做卑鄙刻毒。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场唇枪舌战。无邪的洛莎被他们磨得心都碎了,她辛酸地哭了。

        萨皮纳要去乡下哥哥家,参加一个男孩子的洗礼,她邀请克里斯朵夫同去。面粉师哥哥派了马车接他们,还有别的客人。两人并不想说话,只交换着儿童般快活的目光。相爱的人眼中,一草一木都别有情趣。

        萨皮纳瘦小纤弱,哥哥贝尔多则肩宽背厚大脑袋,高大肥胖。哥哥笑话挖苦妹妹懒惰,使性,一大堆缺点,却对妹妹百依百顺。原来哥哥宠极了妹妹,妹妹也受之若素,觉得挺自然。

        克里斯朵夫看见别人亲近萨皮纳,会吃醋怄气不高兴,而萨皮纳对此则听其自然,不费心神。况且只需一个笑眯眯的眼神,便会云开雾散阳光普照。他们划船玩耍,送走客人回家途中,下起了小雨,到家时,已大雨倾盆,萨皮纳浑身湿透了。

        哥哥决不让妹妹在这样的天气回去,两人只好都在哥哥家过夜。或许,一份窃喜已于他们心中。

        两人卧房相连,且有扇门相通,萨皮纳那边上了门锁。一壁之隔的相爱的人啊,又怎么睡得着?热烈的欲望被强烈的爱情压着,他们迟疑,胆怯,浑身哆嗦,各自站在门的一边,呼唤着对方,心中已翻江滔海,竟没勇气进去。门开了,又栓上了。各自回到了床上,身体疲累,心里苦闷。

        到来的黎明黯淡,惨白。烟笼雾锁的大地,生命似已熄灭,一切都像幽灵,他也像个幽灵,凄凉地独自踏上归途。

        他和萨皮纳在外边过夜,大家都很不满。两人也互相恼恨,恼自己,恼一切。他们觉得见面痛苦,希望彼此忘掉。过去的事逐渐淡下来了,那些难堪的回忆已成过往,想起对方,心里已无动于衷。似乎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他们真的相爱过吗?

        克里斯朵夫要到外地演出,本想不辞而别。可机缘又让他们接近。驻足,相望,握手亲吻,满眼的温柔和不舍。失散的两人,重新相遇了。听说克里斯朵夫要离开两三个星期,萨皮纳依依难舍,失魂落魄,黯然若失,生离死别般悲痛凄然。

        外出演出成功,克里斯朵夫很得意。忙于各种事务,无暇想及萨皮纳。归途中,才想起心中的恋人,却又那么急切地想见到她。

        兴冲冲回到家中的克里斯朵夫,却被洛莎告知萨皮纳死了。睛天霹雳,一个炸雷。他被炸傻了,什么也看不见了。胸腔中一时淤塞的无法排解的痛苦,使他呕吐。

        好心的洛莎悄悄陪着他,随他发泄心中的难过。听他大叫大嚷,听他放声大哭,听他说只爱萨皮纳。自私的克里斯朵夫,对洛莎太不尊重了,太残忍了,因为洛莎无私地爱着你。洛莎心如刀割,他们相距更远了。她伤心地哭了。

        克里斯朵夫痛楚万分地追忆着和萨皮纳的爱情,只有一片虚无的爱情,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件遗物,彼此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她的肉体和灵魂,他都一无所知。她对他始终是个陌生人。

        他避着伏奇尔家的人,心里讨厌他们。其实,至少在面上,他们总是尊重他的痛苦。这些人平凡世俗,很忠厚。只是萨皮纳生前,他们对她不友好这一点,就足以使克里斯朵夫与他们为敌了。他怀疑洛莎的好心与同情带有私心。

        萨皮纳的哥哥贝尔多将她留下的东西,一件不留地带走了。克里斯朵夫多想留下点她的什么东西,可不能说,只能眼看她整个儿的消灭,沉入海底。好心的洛莎跟贝尔多要了一面萨皮纳生前用过的镜子,送给克里斯朵夫。他被她的好意感动,吻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只能是好朋友。她走了,伤心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这都是怎么安排的: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爱。被人家爱的偏不爱人家。彼此相爱的又早晚得分离。

        人已去,目睹空房,何以堪?他逃了。成天在外边闲荡,却总走向贝尔多的农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要寻旧人遗迹。两人曾终宵不寐的房子,两人比邻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门,一扇永恒的门,分隔着。远远凝望她长眠不起的墓地。

        只有在自己的心中,他才能找到萨皮纳。赶许多的路,来到她曾经踏足的山岗与她约会,闭上眼睛,就被她包围。她来到他心里,他们相拥相依。

        幻觉又岂会常在?她还是逃掉了。他到她的镜子里找,到她曾洗过手的河里找,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找不到她了。不可阻挡的青春,生命的元气在胸中迸发。年轻的生命终要挣脱苦闷,绝望,求生的力量不可遏制,它要拥抱未来。

        萨皮纳终在克里斯朵夫心灵深处的一个隐秘地方安然长眠了。




妈妈曰:

        又一个爱而不得的折磨人的故事。

        克里斯朵夫的内心又经受了一次熬煎。如同悟空必经老君丹炉七七四十九天淬炼,方得火眼金睛,我们每个人也必须经过人生大熔炉多次磨炼,内心才能强大,神经才能强悍。不惧风暴,直面风暴的捶打,才能战胜更大的风暴。

        爱情,人类的一个命途多舛的宠儿。它折磨得人们遍体鳞伤,痛苦难当;它让人们飘飘欲仙,如痴如醉;它让人们掉了伤疤忘了痛,一次次飞蛾扑火般扑向它;它让人们载沉载浮,酸甜苦辣。

        有人爱,很幸福甜蜜。但不是向人炫耀的资本,更不要感觉你比别人优越,也不代表你比别人优秀。

        得不到希望得到的爱情,是痛苦的。可不代表你不如人,只是你与对方不匹配,对方欣赏的不是你这样的。自己没有错,对方也没错,也不必对对方怨言满腹。应该明白天下没有你若爱人,人就得爱你的道理。像洛莎和克里斯朵夫,洛莎得不到克里斯朵夫的爱,她痛苦。克里斯朵夫如实告诉洛莎,他不爱她。似乎很残忍,却也没有过错。

        不爱无错,欺骗玩弄才是错。

        他人爱自己,别人说了算。自己爱自己,自己说了算。不管别人爱不爱自己,自己都要首先爱自己,正视自己,对自己充满信心。

        树树叶落,千片万片,纷纷扰扰。齐落路边两片叶,杨树叶,梧桐叶,彼此欣赏着。爱的故事开始了:心心相印,难舍难离,注定的前世缘不了情……。两片缠绵悱恻的树叶,好像在说“非你不娶,非你不嫁,今生终算等到你。”看着痴痴醉醉,如坠云里雾里的它们,不禁问道:“真的吗?”张口正要答话,一阵微微的风,纠缠一处两片叶,起舞翻飞各异处。

        偶然相遇,如此而已。

2020.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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