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天晚上翻看《沉沦》,发现竟有和我一样猥琐的人。郁达夫的猥琐是因为祖国的孱弱给他的自卑,我的猥琐多半是源于强迫症给我的自卑。说曹操曹操到,强迫症果然来了。严重扫我的兴,那么好的文字只成了围困我大脑的阵式,我又陷入不停的阻断和无休止的反复中去了。在这状态下,我坚持看完了这30页的中篇,虽然明知是看坏了,但放弃与那感觉的抗争比受它折磨更难做到。
熄了灯,这痛苦持续到梦里,迫使脑细胞组合成一个惊悚的恶梦,保存它的威力,它要活到第二天。第二天早上,跟着我的睁眼,它也苏醒了。
半上午时,电脑屏幕突然坏了。学校将迎接上级检查,从“大跃进”那里得了真经,卫星放了一颗又一颗,只苦了我等造假一线的工人。快四十岁时,老天爷疯狂给我补了很多关于造假的课程,这下圆满了,可以不惑了。但现在电脑坏了,怎么办?拖了新一代卫星的尾巴,影响了我校伟大的航天事业,使不得啊。更郁闷的是,近期仅剩良知的备课工作还没做充分,现在也进行不下去了,这是我唯一还在乎的。怎么办啊?
烦心事多了,反而令我轻松。借修电脑进趟城,或许有什么新体验哩。
来到一二一大街附近,都没想起来看一眼母校。将电脑交给一个淳朴气质的小伙子,他将电脑架在大腿上,一按开关就断定是“板子问题”,修一下350元。在我接受范围内,用了10年了,350延续一下寿命,也算个交待。
然而,新体验还未寻到,不甘心回去。我想起刚在路边瞥见一家理发店。我的头发很长了,以至于一位多日未见的女老师疑心我“植发了?”
沿着地铁施工区边缘竖起的建筑板,走入一排老旧的门面,角落那家是“丝丝发屋”。
老板娘背对着门,斜坐着发呆。之前瞥见时,也是背对着,白色的T恤,花色的长裙,头发挽起来,端庄的感觉。
她直接让我在破了洞露出黄色海绵的软椅上坐下来,并不先洗头,这让我担忧她的技术。她白色T恤的前面印着一大幅彩色的画,跟我整天胸前贴着李小龙的大头照没什么两样,之前的端庄感消失了。
给我梳头时,她说了一句话。因为之前她一直跟别人说着话,所以我以为并不是对着我说的。但又担心是对着我说,于是看看前面的大镜子,发现屋里果然只剩我们两人了,赶紧“嗯”的一声回应她。而她刚那句云南话我没听懂,也不知道“嗯”这一声是否合了她的语境。
应该是合了,因为她自此便一直在说。。。
“把你的头发留长一些,这样才有感觉”
“好!”正合我意
“你有两根白头发,不过已经算好了,就几根,好多年轻人都不行了。有个小伙,看脸长得还挺帅的,但头上像顶个锅盖,亮亮的。他还让我想想办法,哦!毛都掉一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问他咋搞的,他说,阿姨,我命不好呀,工作也不好,打游戏打得好苦哦。。哈哈哈!”
“呵呵”
“你的后脑勺长得好平,我理起来不费力,不像我们云贵川的,很多人后面长的凸,我一开始最怕理这样的喽。小孩子刚出生时,最好让他平躺着多压压,压平些。不过要先拍拍他再躺,免得被奶呛到。”
“喔,是这样啊,老板你家是哪里的?”
“昭通”
“哦”,那里的女性很有意思。
“世博会那年,一些上海人来了。他们干什么都讲价,我当时8元理一个,他非要讲到6元,我一生气吼他说‘回你的上海理去吧!’他鼓着眼睛说‘噢,不得了,上海更贵哩!’哈哈哈,当时我年轻嘛,就这样骂他。”
“哈哈哈!”这大姐挖苦劲儿比我还强,痛快!
“你们河南人普通话说得标准,我们就不行。有个外国留学生经常来我这,有一次他跑来说‘阿姨,现在我的普通话已经超过你啦!’哈哈哈。。。一个外国人!”
“哈哈哈!!”我顾不上头上的剪刀,笑得浑身抖,把这一天多来的闷气都吐了出来。
新体验寻到了!
付了钱,我都不舍得离开,我像老友告别似的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正忙着给下一位客人披上塑料布,那一定是令人开心的魔法布。她像上天特意派下来安慰我的仙女,或许明天再来,那个理发店就消失了吧。我心里充满感激,我想,做她的亲友一定好幸福,常常被她这么治愈。
天阴凉下来,开着车,路边的画面流水似的往后淌。一间间小餐馆,卖包子的,卖米线的,卖水果的,人们安静地坐在里面吃东西,这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么?
地面清晰的交通线,疾驰的电动车,司机头上的小红帽,街边时髦的女孩儿,都浸罩在一片像海风吹来的青灰色的水汽中。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某部台湾电影的情景。小布尔乔亚的蜜液愉悦地分泌着。。。
回到家,我深吸一口气,重新翻开《沉沦》,这下感觉对了。
(二)
早上,爸妈准备出门时,不知该穿几件衣服,就跑到阳台看路人。
爸:“你看那几个,他们只穿一件就够了”
妈:“你看那个穿着外套呢!”
爸:“他是骑摩托的,有风,才穿两件”
妈:“哦”
。。。
窗台比较高,他们站在那只露出两个头,像两个好奇的孩子冲着外面的世界嘀嘀咕咕的。
他们今天有重要的事,就是请几个老乡吃饭。罗山来昆的几个老乡,轮流着请客聚一聚,这次轮到他们了。
我耐心地教妈妈如何使用美团码,心里默默说“去玩吧!”就像小时候他们对我说的那样。
来到学校的树林,我踢着掉落的松果,把它们像球一样射在树干中间。抬头望,天空被满眼的松针衬成青绿色,一颗颗松树的枝节相互连成巨大的网,小松鼠攀着松枝无羁地慢跑,我的眼光随着它,轻快、蜿蜒,像雨后玻璃窗上滑动的水滴,好舒适呀。但一不留神,眨了一下眼,它就不见了。我噘着嘴看了一大圈,终究看不见那欢脱的小点。
维修店的小伙发来微信说可以去取电脑了。我突然想起,电脑桌面上好像还有一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视频,心头猛地一紧。
算了,郁达夫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