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9兄弟阋墙---新马分家
小武赞道：“李光耀居然如此神奇地从日军的枪下逃生？日后他将新加坡治理成为世界闻名的花园城市，可说是无人不知啊！他是华人世界的骄傲之一！”
八角摇头道：“不能简单地这么认为。事实上，其祖父李云龙（Lee Hoon Leong）很早就为孙子提供了几乎全英文的教育，使得李光耀自幼受到了英式文化的强烈影响，而不是中华文化的熏陶。”
“在日据时期，李光耀暂时混迹在《读卖新闻社》做日文翻译员，既可以养家糊口，又可以较快地了解二战的发展形势。日本投降以后，由于英军舰艇卷土重来，而他母亲上了一艘船给英国兵做了几天厨师，得到一致好评；所以在战舰回英国时，船长同意让李光耀搭便船去英国。这样，李光耀便辗转到了剑桥大学，考取了法律专业，并在学成后回到新加坡当上了律师。”
小武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那么，你认为李光耀是个黄皮肤的‘白人’？”
八角又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我看李光耀是个彻底的实用主义者，完全注力于‘自我实现’上，当然，这个‘自我’包涵了新加坡的世界观。”
小武似懂非懂地道：“哦。对了，我仍然搞不清楚新加坡的世界观到底是什么。尤其是它到底是跟马来西亚合并更好呢？还是独立更好呢？”
八角莞尔一笑，道：“新马之间是什么关系，确实是一个‘顶层设计’的事情！早期的时候，左派的许多华人领袖、都认为新加坡应该独立。但当时就李光耀而言，他是支持合并的，并且告诉人民---新加坡没有资源，粮食和水等基本生存物资全靠马来西亚提供，所以应该合并。”
“为此，李光耀还亲赴吉隆坡，同东姑拉曼飞速敲定了新加坡加入联邦事宜，并借此压倒了左派、获得人民支持，从而明确了人民行动党（People’s Action Party）在新加坡的长期执政地位。”
小武笑道：“人民行动党（PAP）这个名字倒也不错呀---没有任何倾向，就是‘行动’而已。怎么有利就怎么行动，果然是彻底的实用主义呀！”
八角也笑道：“正是。所以合并也是如此，分家也是如此，要看是否‘实用’而已。”
小武讶道：“对了，我不太明白，新马又为什么要分家呢？”
八角捋须微笑道：“新马合并之后，不到一年，便显现了很多分歧，但最重要的还是华人的政治地位威胁到马来人的问题。”
“一方面，‘国阵’要求新加坡将上缴中央的税收由骇人的40%再上调到60%，说是要协助东马的防务和反共开销。”
“另一方面，‘全马共同市场’又被横加限制，以防止经济上强大的新加坡独占全马的大部分市场，因为这会导致马来人的经济比例越来越低。”
小武哼道：“竟然要上缴中央这样高比例的税，新加坡岂肯答应？”
八角微笑道：“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新加坡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也可以将上交中央的税款慢慢拖缴。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人民行动党（PAP）在新加坡大选获胜后，便开始在全马各地广招党员，并直接挑战马华公会。此举乃向大马所有华人表示：只有PAP才是真正得华人支持的代表性政党，而不是马华。”
“如此一来，虽然马来西亚宪法规定新加坡人不能参加大马的普选（东姑拉曼预设的防范措施），然而PAP却不打算将自己定位成新加坡的地方政党，而是全国性的政党，并且公开宣称要参加大马1964年的大选。”
小武皱眉道：“这说明李光耀野心勃勃、想要赢得整个大马？”
八角捋须点头道：“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有这个企图。当然他也用了苦肉计，同时向中央开放了新加坡的政党大选。这样，大马的国阵同样可以渗透进入新加坡---巫统、马华、和印度人国大党分别设立了新加坡分部，并组团参加新加坡大选。”
小武恍然道：“这是一个开放对赌的做法！如果你有本事，可以赢下我的地盘；而我有本事，也可以赢下你的地盘。对吧？”
八角微笑道：“正是。由于新加坡拥有百万以上的华人人口，一下子改变了全马的人口比例，马来人再也不占优势。如果PAP赢得全马的华人支持，再拉拢到印度人支持的话，很可能大马政局就要变天了。”
小武点头笑道：“所以李光耀敢赌，东姑拉曼却不敢赌。是吗？”
八角笑道：“东姑拉曼当然不肯放弃马来人已经拥有的统治地位，哪怕是受到威胁也不行。再者，新加坡国阵虽然已经建立，但是在选举中惨败于PAP，可见国阵想拿下新加坡地盘的如意算盘根本就行不通。”
小武若有所思，道：“国阵想必也发现了---他们在其它各州屡试不爽的拉拢手段，在新加坡却没有用。”
八角点头哂笑道：“不错。巫统在新加坡大选中输惨了，便恼羞成怒，暗地里煽动新加坡本地的马来人闹事，说是PAP主张华人攻击马来人的信仰。结果这造成了在1964年7月穆罕穆德诞辰纪念日、发生了新加坡种族暴乱。”
“然而出乎巫统意料之外的是，新加坡政府（虽然有不少马来警察）却在帮会的协助下迅速镇压了暴乱，甚至开始了追查谣言的源头。”
小武嘿嘿笑道：“这岂不是就要追查到巫统的头上了吗？”
八角也呵呵大笑道：“全国性的执政党自己煽动地方暴乱，这在世界史上还是‘独一味’的！显然这个追查弄得巫统狼狈不堪。而且李光耀抓到了巫统的把柄之后，乘胜追击，甚至宣称‘马来人……三分之一的新移民是最近100年内移来的’。”
“言下之意是指大马的三个种族都不比其它种族更具有土著性---大家都是外来户，故而权利应该是平等的。换而言之，他已经不再接受‘马来人的马来西亚’，而是大马的任何种族都有资格做主。这样，就只能在大选时大家一较高下，赢者说了算。”
小武恍然点头道：“马来人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理念---接受不了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在大马具有平等地位；但显然又左支右绌，抵挡不住新加坡PAP的反击。”
八角点头道：“没错。所以最后东姑拉曼宣布：将新加坡‘开除’出马来西亚联邦。从此大家各走各的路，以后再不能快乐地一起玩了！”
小武大笑道：“没想到新马‘结婚’之后，这么快就‘离婚’了呀！新加坡在马来西亚联邦里一共待了多久？”
八角也笑道：“新马从1963年合并，到1965年分家，在一起一共也只有两年。而且当时东姑拉曼在不同的公众场合里、三次庄重宣布了逐出新加坡的决定。”
小武惊讶道：“为何要宣布三次？东姑有瘾么？难道前两次不作数？”
八角忍着笑道：“东姑拉曼对记者说：‘马来人离婚的时候，是需要当众宣布三次的。这样才有效，也防止反悔。因而，新马分家、也是如此。’”
小武哈哈大笑，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莫非就是从这里来的？”
八角微笑道：“不过，东姑拉曼的单方面宣布，完全出乎了PAP的预料。据说李光耀成年后、一生只哭了两次：一次是因为他母亲过世，另一次就是因为新马分家。”
小武皱眉犹豫道：“他为什么哭呢？难道李光耀是因为心中的梦想无法实现了、所以要哭？莫非他的梦想是要做大马首相？”
转念小武又自言自语道：“不错，若能掌管马来西亚15个邦，那可比只管新加坡一个弹丸之地更有趣得多了！而且如果李光耀能掌管整个大马的话，说不定还能领导整个亚细安？”
八角微笑点头道：“人总是要有些理想的，万一实现了呢？而且挑战越大的话，李光耀这样的政治强人可能会越觉得开心，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此时李光耀的伤心是可以理解的。或许他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辜负了在大马各州的信徒；因为散落在大马各州的无数华人‘兄弟’，分家以后都是外国人了！”
小武又眨了眨眼道：“这么说来，新加坡从马来西亚联邦独立出来是个‘双输’行为咯。大马的损失很大，但新加坡的损失也不小？”
八角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是从短期来看，新加坡还是有所得的。一方面，在马来西亚联邦建立的时候，印尼非常不高兴---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南洋的主人，可是一个强大的马来西亚开始对他有了威胁。”
“所以当在时，印尼同大马断绝了外交关系，同时也制裁了新加坡两年---使得做印尼生意的新加坡商人血本无归。”
小武明白道：“新加坡独立了以后，就又可以跟印尼做生意了？”
八角点头道：“不错。而另一方面，大马为了让新加坡尽快独立（各州、包括新加坡自己，都有很多人不愿意新加坡独立），便主动答应了新加坡的一大堆要求。比如：柔佛州承诺向新加坡长期平价供应淡水，并且保证粮食、牲畜、蔬菜的供应，如此新加坡才‘勉为其难’地同意独立了。”
小武大笑道：“PAP到底脑子转得快，船小掉头不慢啊！”
八角微笑道：“事实上，根据当时签的长期协议，新加坡买柔佛州原水的价格是非常便宜的；而后来这些原水经过新加坡的自来水厂加工之后，才能够成为合格的饮用水以及工业用水。”
“又因为马来西亚本身的技术能力不行，故不得不反过来向新加坡高价买进、由原水加工出的高质量水来饮用和发展工业。仅此水务一项，大马政府每年反要倒贴新加坡许多钱。”
小武哈哈大笑，道：“我明白新加坡人为什么富裕地很快了！”
八角嘿嘿笑道：“马来西亚似乎永远比新加坡慢半拍。但是慢不要紧，终于也还是会反应过来的。加上马来人在政治上一向很粗暴，于是又制定了新法律---不准再卖原水、只准卖经过大马自来水厂处理过的水给新加坡。”
小武叹息道：“从一开始他们两家就互相算计，互抢生意不止。可以想见，这两个邻居平日之间相处、一定摩擦极多。”
八角点头道：“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关系，其实像极了香港和广东之间的关系---中间就是隔着一条河吧，过了个口岸就到了！很多新马人士每天都要在两地往返，不断出关、入关，短短一个月过去、护照上的章就敲满了！”
小武不禁又摇头叹道：“这真是折腾呀！事实上两者谁离开谁都不会好，可是发展不均衡又会使得他们之间一定有矛盾。”
八角又笑道：“不过，新加坡最担心的问题还就是淡水问题！然而正因为新加坡把水源当成国家根本性的问题，倒也因此产生了很多成就，有些甚至能够独步世界！”
小武好奇心大起，道：“在水务上面还能有什么特别成就？”
八角微笑道：“一个是水渠系统。新加坡全岛的很多大小马路牙子边，都修有水渠，全水泥所造、清理修葺都很方便。水渠往往跟马路一样宽，边上装有护栏---统观一览的话，水渠的分布密密麻麻、跟蜘蛛网似的遍布全岛。”
图表27新加坡“海绵城市”的宽窄水渠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很惊讶，道：“水渠不像阴沟？而是跟马路一样宽？这得占用多少土地呀？在新加坡这种国际大都市，可以说是寸土寸金吧？”
八角点头道：“但是新加坡人认为这很重要，所以不惜土地。平日里即使下了特大暴雨，但雨停后仅仅几分钟，路面上便没有了积水，雨水却导入了遍及群岛的大大小小水渠，再由小到大、浩浩荡荡地汇入全岛东西南北的几大蓄水池之中。”
“而且在这些蓄水池的周围都建成了风景优美的公园，比如说东部的勿洛蓄水池（Bedok Reservoir）、西部的班丹蓄水池（Pandan Reservoir）、中部的麦礼芝蓄水池（MacRitchie Reservoir）等等。在那里，附近的百姓不但可以观赏湿地风景，而且绕着湖跑步一圈，也是很不错的健身运动。”
图表28麦礼芝蓄水池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叹道：“这真是很不错的发明啊！”
八角点头笑道：“在大城市里面挖掘很多渠道，就好像疏通‘毛细血管’一样，使得城市的‘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都非常好。因此，新加坡根本就不会受到洪水的威胁！”
小武又摇头叹道：“然而中国各大城市都在忙着填渠修路，将小河浜纷纷消灭，只为了眼前的几个蝇头小钱---跟新加坡正好相反啊！而且一下暴雨就被迫‘观海’！因为城市的‘毛细血管’全没了，只剩下几条光秃秃的‘主血管’！”
八角又笑道：“另外，新加坡极其重视海水淡化、污水净化等方面的技术。他们的工厂和技术在这些方面世界领先。”
“尤其是污水净化技术，可以将生活排泄的水、重新提炼出纯净水，而且质量很高、可以饮用。新加坡人称之为‘新生水’，为了打消人民的顾虑，部长、总理都要带头去喝。若产出的数量太多，也可以直接倒入蓄水池之中。”
小武讶道：“这么说来，洗脚水提炼一下，也能够喝咯？”
八角嗤地一笑道：“当然可以！洗脚水还不够‘污’呢！而中国目前正在大搞环保工业，大可以在水处理方面好好向新加坡学习。”
“在‘水’的技术方面，中新的实力显然还差得有点远---新加坡的水处理企业来中国投标项目的话，基本上是没有同等级的对手的。”
小武点头笑道：“好吧。希望将来中国的‘新生水’也能够喝！而且河水、湖水之中再也没有大批蓝藻、绿藻、水葫芦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