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兽铜炉中的香片忽然燃尽了,那淡淡的烟,特殊好闻的气味,在这挣扎的最后一缕中,冲入了帐中人的脑中。
帐中人慵懒地翻了个身,眉头紧皱,又沉沉睡去,但是,渐渐地,一层细密的汗珠却布满了她如羊脂玉般白皙的额头。
不知怎的,她看见了一个小女孩,两个小小的发髻,青青的衫儿,在深青色的古巷里,咯咯地笑着,笑声是那么远,是什么空灵,就像是小时候阿父给她做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彻在她童年的每个夜晚中。
在笑声中,小女孩突然跑了起来,她是那么小,跑起来还十分踉跄。而在她身后,出现了一个梳着冲天髻的小男孩,看样子比她要大几岁,他手里抓着一个小布老虎,在张牙舞爪地追着小女孩,看那样子,就像是要把小女孩吃了一般。
突然,小女孩滑倒了,疼得她呜呜哭了出来。这时,男孩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手掌中出现了约莫五个糖果,又把布老虎递到了她的身前,说,你看,它不咬人的。
女孩睁开了她的大眼睛,剥开了糖纸,酸甜的糖果让她马上眉开眼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啊,小哥哥?她脆生生问道。
我叫阿襄。
我叫阿兰,如果有一天遇见了真的老虎,你会保护我吗?
她抬起了头,看见了阳光中他认真的脸庞,我会的,他坚定认真的面孔是如此清晰。
帐中女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红晕,就好像小男孩身后的那抹残阳。
那个小女孩渐渐长大了,她的名字被唤作了芷兰,取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的确,她的家庭,书香门第,也曾显赫一时,只不过遇到了打击,才被迫幽闭在了古巷。而小男孩名唤赵襄,家中只是世代武师,但是没有开门立派,也成为不入流,所以,在古巷中,倒是聊以为生。
小女孩一直被家中刻意教着琴棋书画女工,温文尔雅;而小男孩则是天天习武,拳法倒是虎虎生风。小女孩再也没有在巷中玩耍,小男孩只能从她窗前经过,仰着头看着她,她那么安静,那么好看,就像小男孩心中的星星。小女孩并非没有看到她,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是她永远也会记得的,记得有个会保护她的襄哥哥。
直到有一天,赵襄回到家中,发现家中来了一个同样举止做派文雅的中年人,他的笑是那么和煦,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突然有一点胆怯,因为那个人举手投足,都那么有威严,就连他一身武艺的父亲,在气势上都弱了几分。他红着脸退了出去,但是耳中传来的几句话,却把他的心,向如砧上的铁,狠狠锤了几下。
“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两家其实虽然住在一起,但是云泥之别,芷兰是我们家族的希望,所以你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也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一向刚勇的父亲沉默了,他问父亲为什么是云泥之别?父亲说,习武之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军。
他没有再出现在芷兰的窗下,而是把一支绑着布老虎的弓箭射进了她家的庭院里。
此后,一别经年,他消失了,那些年赶上边疆战乱,人心惶惶。
终于,芷兰被父亲托人带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院子中,带她的婆婆说,这里叫紫禁城。
她很幸运,姣好的面容,弱柳扶风的身姿,知书达理的内秀,让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龙颜大悦。一步步从秀女,到嫔妃,别人十年要走完的路,她只用了一半。
在她诞下自己儿子的那一天后,她就很少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她以泪洗面了很久,为了补偿她,皇帝带着她出席了平定战乱后的庆功宴,还巡视了军功赫赫的军队。
站在高高的龙辇上,她看到了阳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过了整整十年了,她以为从前的一切都忘了,但是那个熟悉的脸庞,却死死盯着她,但是迅速低了下去,挺拔的身子,却一霎颓唐。
帐中的女人开始咳嗽,面色开始发白,她不安辗转反侧着。
她滚烫的额头被换上了另一块湿毛巾,但是她却惊醒了,眼前是华丽却空荡的大殿。
她唤来侍女,侍女告诉她,皇上晚上来过了,看她睡着,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去了别的妃子宫中。
她想起了父亲,他如愿了吧,重新位列三公;她想起赵襄,听说他死守边关再也没有回来。
寒风呼啸,萧萧黄叶打在窗子上。
她突然崩溃大哭,想起了一句话,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