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轻诋第二十六

雪停了,这种灰调的寂寥适合喝茶,看书。

那么就继续读《世说新语》


轻诋

王太尉问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

太尉王衍问王玄说:“你叔父是名士,你为什么不推崇他?”王玄说:“哪有名士整天胡说八道的?”

【评析】王澄的人品不好,行为放荡恶劣,为人不齿,不是魏晋风流人物。连自家侄子都看不上他,可见王澄做人多失败。

深公云:“人谓庾元规名士,胸中柴棘三斗许!”

竺法深说:“人们都说庾亮是名士,他肚子里的干柴和荆棘,可足有三斗多!”

【评析】这个评价很有意思,大意是说庾亮绣花枕头。从庾亮这个人在政治上的一团糟表现来看,他并不如他外表那么出类拔萃。

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

庾亮权势很大,足以超过王导。庾亮在石头城,王导在冶城坐镇。一次,大风扬起了尘土,王导用扇子扇掉尘土说:“庾亮的尘土把人弄脏了。”

【评析】此时庾亮的权势超过了王导。不过庾亮掌权,引来了国家混乱,完全不如王导的无为而治。本文说明王导其实蛮看不上庾亮的。

褚太傅(褚裒)初渡江,尝入东,至金昌亭,吴中豪右燕集亭中。褚公虽素有重名,于时造次不相识,别敕左右多与茗汁,少著粽,汁尽辄益,使终不得食。褚公饮讫,徐举手共语云:“褚季野。”于是四坐惊散,无不狼狈。

【译文】太傅褚裒刚到江南时,曾经到吴郡去。到了金昌亭,吴地的豪门大族正在亭中聚会喝酒。褚裒虽然一直声名卓著,但匆忙之间还是没人认识他,那些豪门就特意吩咐随从多给他倒茶水,少摆粽子,茶喝完就给他添上,让他一直吃不上东西。褚裒喝完茶,缓缓地对众人作揖、谈话,说:“我是褚裒。”于是座上人一惊而散,都很狼狈。

【评析】唐突了当世名士,让这些豪族很是尴尬。这篇很有戏剧感。

褚太傅南下,孙长乐于船中视之。言次,及刘真长死,孙流涕,因讽咏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褚大怒曰:“真长平生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孙回泣向褚曰:“卿当念我!”时咸笑其才而性鄙。

褚裒(póu)南下京口,长乐侯孙绰到船上去看他。言谈之间说到刘惔之死,孙绰流泪朗诵《诗经》的句子:“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褚裒很生气:“刘惔平生何尝把你当回事,你今天装得这个样子对人!”孙绰停止流泪,对褚裒说:“你应该同情我!”当时人都笑话他虽有才学可本性庸俗。

【评析】孙绰念的这首诗出自《诗·大雅·瞻卬》,是说贤人死了,国家有危险。他当着褚裒的面说这个,给褚裒一种“自己不如刘惔”的感觉,而且觉得孙绰有些矫情做作,就生气了。

谢镇西书与殷扬州,为真长求会稽。殷答曰:“真长标同伐异,侠之大者。常谓使君降阶为甚,乃复为之驱驰邪?”

谢尚写信给扬州刺史殷浩,推荐刘惔主管会稽郡。殷浩回信说:“刘惔党同伐异,是个最为狭隘的人。他老说你亲自走下阶梯去迎接他,你怎么还在为他奔走呢?”

【评析】党同伐异可不像好词,殷浩的回信里面带刺,刘惔性格蛮自傲的,他觉得谢尚上赶着讨好有些不妥。看上一篇会觉得两人关系不错,这篇又觉得有问题。名士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复杂的。

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虎率尔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公懔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

桓温进兵洛阳,经过淮水、泗水,踏入了北方领域,和下属们登上大船的船楼,遥望中原,感慨地说:“造成国土沦丧、百年废墟的现状,王衍等人不能不承担这一罪责!”袁宏轻率地回答:“国运本来就有兴衰,难道一定是他们的错?”桓温脸色一变,严厉地环顾在座人等,说:“诸位都听说过刘表吧?他有一头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但是装起货物走远路时,都比不上一头瘦母牛。魏武帝进入荆州后,把这头牛杀了来犒劳士兵,当时没人不说痛快的。”意思是用大牛来比喻袁宏。座上的人都很惊慌,袁宏也变了脸色。

【评析】桓温这种打仗的实干派,自然是看不起那些清谈误国的名士,王衍等人也确实对国家没什么益处。这点上桓温和王敦很像,自己实打实打出来的名声,和清谈动嘴皮子的名声,他当然觉得后者很无聊。

刘尹、江虨、王叔虎①、孙兴公同坐,江、王有相轻色。虨以手歙②叔虎云:“酷吏!”词色甚强。刘尹顾谓:“此是瞋邪?非特是丑言声,拙视瞻。”

刘惔、江虨、王彪之、孙绰一起坐着,江虨和王彪之脸上有互相轻视的神色。江虨用手捅了一下王彪之说:“酷吏!”言辞强硬。刘惔看着他说:“你是在发怒吗?你不只是说话难听,眼神还很难看!”

【评析】虽说是生气,可是“用力捅”这个动作怎么这么喜感?明显刘惔是帮王彪之说话的。

孙绰作《列仙·商丘子赞》,曰:“所牧何物?殆非真猪。傥遇风云,为我龙摅①。”时人多以为能。王蓝田语人云:“近见孙家儿作文,道何物真猪也。”

孙绰写了一篇《列仙传·商丘子赞》,说:“牧养的是什么?恐怕不是真的猪。如果遇到风云,就会像龙一样载着我飞腾。”当时的人多数觉得他很有才能。蓝田侯王述却跟别人说:“近来我看见了孙家那小子写的文章,讲的是‘什么东西真是猪’。”

【评析】孙绰这段话很像之前互联网流行的一句话:遇到风口,猪都能上天。

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谢深有愧色。

长乐侯孙绰兄弟到谢安家里住,言谈非常空洞杂乱。谢安妻子刘夫人在隔壁听得非常详细。谢安第二天回来,问昨晚的客人怎么样,刘夫人回答:“亡兄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宾客。”谢安的脸色很羞愧。

【评析】孙绰怎么老受挤对,是有多不受待见。

谢万寿春败后,还,书与王右军云:“惭负宿顾。”右军推书曰:“此禹、汤之戒。”

谢万在寿春战败回来后,给右军将军王羲之写信说:“惭愧,辜负了你的照顾。”王羲之推开信说:“这是夏禹、商汤警诫自己的话。”

【评析】谢万向来自大,王羲之在讽刺他。

庾道季诧谢公曰:“裴郎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裴郎又云:‘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作裴氏学!”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

庾龢告诉谢安说:“裴启说:‘谢安认为裴郎很是不错,怎么会又喝酒呢?’裴启又说:‘谢安评价支道林,就像九方皋相马一样,不去看马的毛色,只在意马的神骏出众。’”谢安说:“完全没说过这两句话,是裴启自己说的呀。”庾龢心里很不认同,便读了王珣的《经酒垆下赋》。读完了,谢安连一句点评的话都没说,只是说:“你竟然做起姓裴的这小子的学问了!”从此《语林》便不再流传了。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之前的抄本,也没有谢安的话了。

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

有人问顾恺之:“你怎么不用洛阳书生读书的方式来吟诗呢?”顾恺之回答:“何至于模仿老婢女的声音!”

【评析】洛生咏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时尚,用鼻音很重的方式去朗诵诗歌,不过顾恺之却不是很看得起这种朗诵,觉得跟老婢女说话一般。

苻宏叛来归国,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适王子猷来,太傅使共语。子猷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宏大惭而退。

苻宏逃出来归降晋国,谢安总是接待并向人推荐他。苻宏自认有才,总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座上宾客无人能让他折服的。正好碰见王徽之来了,谢安让他们一起聊聊。王徽之仔细地看了苻宏很久,回头对谢安说:“他到底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苻宏非常惭愧地走了。

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乌,但闻唤哑哑声。”

支道林到会稽去,见到了王徽之兄弟。回到京都后,有人问:“你看王家兄弟怎样啊?”支道林回答:“我就看见了一群白脖子乌鸦,只听见它们哑哑叫。”

【评析】王氏兄弟多穿白衣领,故讥为白颈乌。支道林是西域僧人,估计听不太懂王家兄弟说的方言,所以觉得嘈杂。

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云:“君得哀家梨,当复不烝食不①?”

桓玄每次看见人做事不爽快,就生气说:“您要是得到了哀家的梨,该不会蒸着吃吧?”

【评析】这个比喻是说有好东西也不会用,愚蠢而不会识别好坏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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