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析
郑伯克段于鄢,为《左传 》首篇。文章比较长,原文及译文,放在结尾。不熟悉的读者可以直接看译文,知其大略即可。看过的读者可以直接阅读。
文章虽长,内容不复杂:讲的是春秋时期郑国国君郑庄公通过20余年的隐忍与埋伏,一举拔除国内反叛势力巩固君权的过程。史书对庄公的评价是老谋深算,此篇文章可见一斑。
本文主要是从谋局者郑庄公的角度出发,分析其捧杀战略的逻辑及战术支撑。
郑庄公对既是胞弟也是政敌的大叔段的捧杀,有几个方面的考虑。
一是风险。郑武公死后,权力过渡期,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大叔段的背后有武姜的势力做保,武姜居郑多年,有一定根基,在没有绝对优势的前提下,贸然出手对抗,失败风险极大。成王败寇,封建斗争没有中间地带,失败者的下场往往极惨。
二是成本。雄才大略如郑庄公,镇压国内的反叛势力是一方面,如何使郑国屹立光大,更是庄公长期为政要解决的问题。庄公即位之初,面对大叔段代表的宗室势力与武姜代表的外戚势力的勾结,纵然排除失败的概率,能够在斗争中必胜,将大叔段连根拔起,也会带来极大的副作用:这无疑向中间势力与亲段势力释放了极其危险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硬信号,加剧骑墙派的观望态度与亲段势力的勾结。长期而言削弱了各方势力间的合作弹性,放大了队伍中的不确定因素。
此外,大叔段乃庄公胞弟,身份特殊,考虑到影响,不便由庄公主动出手。
三是手段。史书对大叔段之败,语焉不详。其实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了队伍上。庄公用间水平不容小视。不论是大叔段修墙,还是令中间势力归属自己,甚至是要命的起事日期与夫人将启之的细节,都被庄公摸透了。表明庄公的势力,业已渗透到了大叔段文官高层及武官高层,从决策集团到执行集团都有庄公的眼线。
反观另一方面,从几位大臣进言和庄公的反应,也可略窥庄公的队伍素质。祭仲的进言以城墙和祖制为切入口。修城墙和谋反,没有必然联系,祭仲是聪明人,第一个跑来向庄公汇报,是掌握了大叔段更确切的谋反信息。考虑到庄公和大叔段的关系,只能隐晦的点破。谋反信息的获取则取决于祭仲手下的一套较为完善的谍报网作为支撑。作为向庄公首谏的大臣,这波操作确实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立场,更表现了能力。史书称祭仲老成持重,长期作为枭雄郑庄公的心腹,有其必然性。
对祭仲及后来诸臣进谏的反应,庄公态度始终敷衍,是因为有几点考虑。一是需要保守秘密。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需要不断给大叔段释放错误的信号迷惑其决策行事。二是接机考察队伍中的人员素质。哪些可以予以重用?哪些资质平平?最重要的是剔除队伍中敌方渗透的眼线。
要完成以上问题,无论是间谍渗透以及逼反大叔段,皆非一朝一夕。日拱一卒,功不唐捐。通过时间差,庄公以长期时间线捧杀大叔段乃是短期最优解。
可惜后来的袁绍不懂这个道理。急于剪除曹操势力,被急于进步的手下人忽悠瘸了,全仓梭哈,官渡大败。没有把对曹操的显著优势培养成绝对优势,把高维打低维的自然而然的胜利交给了概率。实在可惜。
(二)材料
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翻译: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太叔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长,那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京邑的城墙不合法度,非法制所许,恐怕对您有所不利。”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还不如早些给他找个地方安置了他,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那尊贵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着瞧吧。
没过多久太叔又命令原属郑国西部、北部的边邑既属于自己又属于庄公。公子吕说:“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侍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民生二心。”庄公说:“不用除掉他,他自己将要遭到灾祸的。”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公子吕说:“可以行动了!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民心。”庄公说:“共叔段对君不义,百姓就对他不亲,势力再雄厚,将要崩溃。”
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太叔段逃到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