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

        人有人生,猫有猫生。我想写的是猫生。有时,我宁愿是一只猫,也许我能读懂那只陪伴了我整个孤独缺乏安全感的童年的那只猫。它没有名字,我叫它"猫"。它能听懂我说话,我却听不懂它说话,但它给了我灵感。它的死亡带给我的悲痛是那种不是流泪能诉说的。它是被村里最野蛮愚昧的人杀死的。从那以后我虽然热爱我故乡的山水,但我对村里的有些无知之人确实有一种鄙视,鄙视的不是他们的无知,是他们在无知掩盖下的贪婪与残暴。那几个人杀我猫的人至今是村里最贫困家庭最悲惨的人。他们儿女不成器甚至生着怪病。我从来不认为有因果,但荒僻农村里却存在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现象。我的猫,它活在我的记忆中,哪怕三十多年了,我依旧会记起它时流下泪。它不是一只猫,是一个亲人。是我最孤独的日子里唯一的玩伴。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去生产队干活,哥哥去上学,我被锁在屋里,看着外面的天,它就静静卧在我的脚下。我跟它说话,它冲我打呼噜。后来,我上学,它陪我上学就卧在我书桌,上着课我把左手放它身上,它软软的毛,均匀的呼吸。于老师向我母亲告过状,说我带猫上学。母亲把猫关起来。但它不知用什么办法总能挣脱出来。在我放学的路上,它忽然傲娇地从棉花地里冲出来,蹲坐在我的眼前。其实从小学二年级到四年级我有一半的时间在家里渡过,不明原因的头疼折磨着我,我每天吃大把的中药片,然后昏昏沉沉睡觉,我醒来时,我的猫咪就卧在我的枕头旁,我枕在它身上,它依旧安静地呼吸,有它在,我没有感到不安与恐惧。它陪伴着我。

它也曾失踪过几次,但最后都回来了。有一次也许是被野地里套兔子的套子套住了脖子,后来它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下来,它回来时很瘦,脖子上的皮毛被勒的掉了一圈,结着血痂。还有一次,它在外跟其他动物打仗了,鼻子上带着一道伤。所有的伤痕累累让它成长为一只很有威望的猫咪,连我家那只狗都惧它三分。但它极其听我话,在它失踪时,我就坐在大门槛上,一边喊着它,一边哭,它竟然每次都在我的泪水迷濛中轻巧地举着尾巴回到我身边。我甚至认为只要我大哭它就会回来。

        我升初中那年那个五月很漫长,我忙于小升初考试,村里还来了钻井队,说村北面发现了石油。轰降隆的大吊车,钻井机天天黑白干的热火朝天。

      于老师领着我们去乡里参加了考试。然后,我以全乡第一名升入了初中。那一阵我沉浸在即将到更大地方上学的快乐。我们忙着去乡中学报到,分班。一走就是一天,连续几天不在村上。等忙完几天,我才意识到我的猫不见了。我又坐在门榄上,大声叫它,我的泪快流干了,脸干干的。我问所有过往的人。"大娘,看到我的猫了吗""芬姐姐看见我的猫了吗"……我围着一个村里去找去问,所有人都说没看见,所有人都说不就一只猫了,丢了再养一只,我忽然对他人的冷漠感到愤怒。后来我连钻井队都去打听了,担心我的猫被他们强行虏走当宠物,却也没有音讯。它就那样永远不见了。当时我不知道会是永远。我还梦见它回来。我甚至自责,如果我早点发现,它一定能回来。

    那个夏天热得像下火。钻井队呆了一年多也没有打出油来,把土地钻得千疮百孔。村里的二槐和铁柱他们几个因为偷井上的钻头卖了废品,被派出所抓走了。据说那钻头是真得有钻石,一个钻头上万,他们却以每个50元卖给了收废品的。后来二槐和铁柱被判了三年刑。其他人拘留的拘留,罚款的罚款,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钻井队也离开了我们村,其实村里老人们说,村北一定有油层,只是钻井队没找对位置。早些年打机井打到过,但因为钻井队来了,向来自认为民风淳朴的小村竟然出了劳改犯,所以懂些掌故的也集体禁言,他们认为这个村如果还想像之前一样安宁就是依旧保持现状,任何外来的营生都会破坏村里的风水。

    我上初中后,就真得离开了我的村庄,虽说周末寒暑假也在村里,但我基本上与村里人隔绝了更深的来往。我的猫再也没回来,我每次回家都问"猫回来了吗?",这样一直等了三年,后来我上高中了,有一天,我母亲说,还是告诉你吧,其实你刚上初中,就有人告诉我,咱的猫被二槐他们打死了,给吃了。皮在他们家院中,让我去认了,是你的猫。母亲说话时我隐忍了三年的泪又奔涌而出。我甚至有了恨,那种复仇的恨。那年二槐正出狱,我在路上遇见他,我眼中有火。他跟我说话,我不理他,他说这孩子不认识我了。我想质问他,但看着他早衰佝偻的身子又不想说什么了,只有无尽的悲凉感。我的猫的美好的生命是被这因为贫穷而变得贪婪愚昧的人剥夺,我说什么都已经是无力的。

      我发誓不养猫了,因为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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