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雪 夜


那夜,天、地、人都很安详,大朵大朵蓬松的雪花,在城市的酣梦之外,轻盈自如地,飘着,舞着,恰似亿万只白蝶的精灵在际会,在嬉戏……

这时,白日里贮满尘嚣和繁华的大街上,复归于原始的寂静,偶尔有几个辨不清面目的夜行人,仿佛从一幅巨大的版画上踽踽走过,身后拖着一串串的脚印,不一会儿,那些脚印便被雪花轻轻地覆盖了。


似有天籁之音隐隐幽鸣。

在这样近于禅的意境里,我送阿钰回家。

我们也成了版画上的夜行人,把两行脚印刻得深深。因为都是生活中曾经不幸的人,所以,当生命第二次涉足于爱的圣河,两颗心都很平静,很深沉。谁也不愿侈谈爱情的定义,彼此恪守着自己的灵魂和准则,让该成熟的,自然的成熟。

一路无语。

天地悠悠。雪花悠悠。人心亦悠悠。

这“悠悠”之中,我仿佛感悟到一种大美的存在。那美,像空气一样密密地包容了一切有形和无形,使我们感知,但却无法参透它的底蕴。


作为这大美显露的一部分,翻过一座卧虹似的天桥,便进入了我们的视界——那是一盏老式的风灯,于迷茫混沌的雪海中向我们默默地招摇着热情。它那微弱而执著的桔黄色光晕,在与你的瞳仁相遇的一刹那,就会使你不忍拒绝它给予的温柔。

走近才知,这是一个卖夜食的小摊儿。几根麻绳,扯起一块蟹青色的布篷。篷下,置着一桌,一炉。炉火红得很出色,在白雪的映衬下便有了某种温润的诗意,很容易使人进入虚境而忘怀俗利。炉上坐着一只铝锅,那锅豁敞着,在蓬莲勃勃火苗的卷舔之下,白蒙蒙的热气缭绕其上,漶漶漫漫,构成一种氤氲的情调。

那蟹青色的篷只是一种摆设,不时有大朵的雪花以一种很优雅的姿式,旋舞着落进锅里去。

摊主是一对小夫妻,见了我们,一脸好看的笑。我当下要了两碗汤圆,和阿钰围坐着那张落着一层薄雪的矮桌,津津有味地吃着。中间,殷勤的女主人给我们添了两次热汤。那汤圆白嫩得可人,只消咬破一个小口儿,便有浓浓的蜜汁从内里流出来。汤里佐以桂花和山楂丸子。桂花橙黄,山楂赤红,很是娱目。

也许是汤圆的味道佳,也许是当时我们的心绪好,也许是映雪的红炉添了情致,也许……总之,我们吃得很舒意,很满足,以至俩人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星儿。

当我们起身离开小吃摊的时候,幽远的钟声袅袅袭来,又波纹一般向远方漾去。

雪,渐渐下得疏了。


不久,阿钰便做了我的妻子。

阿钰的烹饪技巧使她很快成为一个出色的家庭主妇。凡经她调制的饭菜,都颇合我的胃口。在我们结婚周年纪念那天,她精心做了两碗汤圆,待我吃下几颗之后,试探地问:“好吃么?”

我满意点着头。

“和下雪那个晚上,咱俩在夜食摊上吃的汤圆比,哪个味道更好一些呢?”

经她这么一问,我反而被弄得糊涂了。于是,我又捞起一颗放进口中,慢慢地嚼。细细地品,许久,我如实地道出自己的感觉:

“好像这里面缺少一点儿什么似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阿钰惊奇地睁大眼睛,“其实,这里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的,就是吃不出那个味了。”

“也许是……”

“也许是我的手艺不如人吧!”阿钰自嘲地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这件生活中的小事,并没有引起我的关注和探思,很快便把它忘得干千净净。阿钰却不然。许多天后的一冬夜,她把我领到一年前吃汤圆的那个小摊,买了两碗汤圆,与我坐在食客中细细地品味。

唉!摊主依然是那摊主,汤圆依然是那汤圆,甚至连碗也依然还是那青瓷蓝边的碗。但是,我们却怎么也吃不出以前那种滋味了。

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使我和阿钰变得闷闷不乐,然而,我们谁也不愿说出个中的原因,惟恐破坏了曾经拥有过的那种美好感觉。

又岂止是不愿说出?而是实实在在说不清楚。

事物有时就是这样的不明不白,真实又虚缈,清晰又朦胧,浅近又幽远,使你心存向往之意,又永不能终其源,固其形,穷其义。

就说那个雪夜我和阿钰所吃的汤圆吧,那雪花,那炉火,那心绪,那情态,还有那默默招摇的老式风灯,幽深而安详的钟声……都一一融入其中,构成一种氛围、一种情调、一种不着痕迹的美,因而,我们吃下去的已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汤圆了。

我把这种想法说与阿钰听,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脸上露出一种似信非信的神情。

雪夜——那难以忘怀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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