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麦茬”一辩

        汪善浩

5月的天气,舒适宜人,村前山脚下的几块山垄田里的小麦成熟了,我痴迷地望着,一片丰收在即的景象定格在我眼前。

我努力地嗅吸着淡淡的空气,一股麦粒的芳香已浸润到了我的内心深处,麦芒齐刷刷地竖立着,好像是一柄柄倒立于地上的扫帚。密不透风的麦秆下面,长着牵牵绊绊的杂草,左攀右附地沿着坚挺的麦秆,卑微地苟延残喘着。

一阵裹挟着浓郁泥土气息的湿润暖风徐徐吹来,宁静的麦穗开始躁动起来,摇来晃去地掀起了金黄的波浪,涌动的麦秆挤拥摩挲后,发出了“嗦嗦嗦嗦”的轻言细语声,它们惶恐不安地探讨着往年的这个时候主人驾驶着一台庞然大物,风残云卷般地把它们碎尸万段残留田间,只把金灿灿的麦粒奉为上宾安置归仓。

数天后,我再经过这里,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出现在眼前,那些倒立着的扫帚消失了。这片山垄田,空空荡荡的,无一例外地被理了平顶头,阳光下,只留下闪着亮光的一短截麦茬,凄楚地铺贴在大地的头皮上。之前那些夹缝求生的杂草,现在已不可一世了,肆虐横行地覆盖在麦茬之上。

或许由于年岁的渐长,多增了几许人生阅历,又倍添了几重人生感悟,我多愁善感触景生情,欲惺惺惜惺惺地去抚慰一下这片被杂草欺凌的麦茬。我担心无助的麦茬再遭受自己脚上皮鞋的践踏蹂躏,连蝉薄的袜子也一一脱下,我要用自已的肌肤去慰抚麦茬的肌肤,我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迈进了田野里。

麦茬触到了我的脚底,尽管我身体轻灵,麦茬仍力透肌肤,一霎那又似乎刺入体内,直至噬心蚀骨。我讶然了,被屠戮斩首之后的麦茬并没有低头屈服,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懦弱。

小麦种子在播种的时候就惨遭不公,不是么,同样是五谷家族里的稻谷种子,主人在春暖花开的季节,让它吃饱喝足移入温室昏昏沉睡,暖暖地捂到绽露笑脸的时候,又被主人悉心地安置到用田荡荡得平滑柔软的水田里安家落户,尽情享受着春水的滋润。

而小麦的种子,早在寒冬来临之前,就被主人早早地、草草地撒入粗糙的土疙瘩里,在这饥寒交迫的环境里,去面对冰霜厚雪的重重摧残。

纵然如此,麦子在那时候也有着远大的理想——它很快发芽了;麦子在那时候也有着坚韧不拔的干劲——它很快拔节了;麦子在那时候也有过裴然的成绩——它很快灌浆了……

从破土冒芽尖到“绿阴幽草胜花时”;从葱郁垄罩到“穿花蛱蝶深深见”;从拔节抽穗到“嫩蕊商量细细开”;从灌浆鼓粒到“金黄麦浪粮仓旺”。一路上,任凭霜打雪压,雨淋日晒,麦子的长势锐不可挡,生机勃然。

如今,麦子已归仓,田里只剩下与尘埃并肩的麦茬了,麦茬失去了价值,在人们眼里等同尘埃。即使这样,麦茬仍然高洁傲岸,保持齐刷刷的一片,它们一年一茬,“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永葆本色。

很快地,麦茬将在锃光瓦亮的铁犁的暴力下连土翻卷,尖锐的铁犁钻入田地深处,把连着麦茬的土层哗啦啦地撕成碎片纷纷抛向两边。我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麦茬彻底地被覆盖在泥土之下,不久将分解成为下一轮植物的养料,从此,麦茬的生命正式宣告终结。

不,它没有生命终结,而是新生命酝酿的开始。播种萌芽拔节灌浆成熟收割,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它的每一步都在诠释着一个永恒不息的命题,那就是生命的循环与轮回。

蓦地,我的脑际掠过诗人海子的《麦地与诗人》里的诗句:“当我痛苦地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202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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