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在家乡

小罗第一次站在这个高度看这个城市。整个城市的楼盘几乎都尽收眼底。灰白色基调的房顶参差错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叠进眼球。色彩与高度共同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引起了强烈的不适。这一刻,小罗很怀念脚踏实地的感觉,也怀念家乡。尽管他脚下就是即将交付的新房。

这个城市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代表古蜀文明的三星堆就在身边,尽管也许他们不会特意去看看,但存在就已经足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发展。有人走出去,有人走进来,忙碌而又不失闲适。

每日清晨,小罗都要经过一个老茶铺。两张老旧的方桌随意地被摆放在门口的树荫下,几张被磨蹭的锃光瓦亮的竹制靠背椅斜斜地呆在桌边,静候的茶客光临。总是有那么几位老茶客叼着老烟,静观行人,而桌上的茶杯正冒着热气,香气随之袅袅升起。岁月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们是这个城市安静祥和的背景画面。很多时刻,小罗都很期待依然在老家奔波的老父亲也能这样生活着。

不断有行人、学生、上班族、生意人,还有疾驰的车辆从老茶客身边一晃而过。他们很快就聚拢在某个空间里,譬如教室、办公室、工厂抑或市场。

 公司里的人来来去去。有人怀揣着梦想走进来,有人怀揣着梦想离开。人力资源部早已看惯了这种现象,他们说这是正常的人才流动。看着相处已久的同事离去,心头会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然而会很快消失。新的同事被人带着,一个办公室接一个办公室地介绍,走马观花地一通“你好”,其实也记不清谁是谁。谁又会关心呢?反正总会认识的。人们有更多需要关心的事情。比如,工资、业绩、福利,乃至房子、车子、爹妈、老婆、孩子……

偶尔,吃饭的闲暇,有人会彼此闲聊,你来自哪里?你是本地人吗?说不清楚是为了寻找拼搏流浪的共鸣还是为了寻找融入这里的途径。

小张比较羡慕小罗。因为小罗这个外地人通过几年的打拼,终于在当地买了一所房子,重点是没有从家里拿一分钱。这种奋斗的生活真好。小罗也比较羡慕本地人小张。因为小张的父母为其购置了房屋,同时通过地方拆迁,小张还额外获得了一处房产。这种不用太操心的生活真好。

小罗有更多新的压力。一边还房贷,一边开始积攒装修的钱;老婆怀孕要生孩子了,是不是该考虑买辆车了……而钱,似乎永远都不够。小罗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从父母那里借点。

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又从四面八方涌进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小空间。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有可以共享喜怒哀乐的人。奋斗的日子里,亲人很重要。他们是彼此奋斗的目标,也是情感的港湾。在这里购房的小罗,一直没有去细想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亲朋圈子。眼下构成他人际圈的只有同事。过去的同事和现在的同事。像小罗这种奋斗一族,一旦在外地置业,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割舍了故乡,割舍了故乡所承载的人和情。

与故乡的割舍是一种主动与被动的过程。最初,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没有想过不回去,后来,发现已经回不去了。户口已经在另一个城市里飘荡;曾经生活的村落早已变了模样;熟悉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搬走了;亲朋好友也在沿海城市打拼,难得一见;自己的专业在老家也很难有对口的工作……故乡,回不去了。他乡,还有一个需要奋斗的家。

晚饭后,小罗会陪伴怀孕的妻子到广场上散步。一片黑压压的人正在广场上跳广场舞。随着节拍而一起迈动步伐,挥起手臂,枝杈交织,让人一阵眩晕。中国的大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了这种广场舞。小罗的老家也在跳这种广场舞。这也是小罗所期待的父母老年生活方式之一。而年近六旬依然在劳作的父亲对此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这些城里的老头老太太吃饱了没事做,不跳就消化不了饭菜;而我们每天都在劳动,就相当于运动了,哪里需要这样。”

父亲的理论让小罗很心酸。父母和大多数中国老人一样,叫“空巢老人”。一生养育了三个儿女,而三个儿女都散落在各地。那些曾经对儿女的期盼,如今变成孩子在外有份好工作也是不错的。养儿防老的古老传统正被时代冲击着。空巢老人是时代发展的意外结果。当故乡割舍与被割舍的时候,他们成了孩子在他乡的唯一牵挂,成了连接他乡与故乡的唯一一座桥梁。只是有一天,这桥梁也会坍塌。

从此,我们真的散落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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