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鸡冠花

秋天,悄然已至。人也从空调房里解放了出来,一早一晚,多了户外活动。

前两天,走在小区里,我贪婪地打量着久未细看的花草树木,只觉满目枯黄,除了桢楠这类素不耐高温的乔木,就连桂花树都有了不少枯枝。花叶冷水花、波斯菊之类的小草本,更是被晒得有气无力地歪倒着。这时,忽然看到了几丛鸡冠花,红红火火,格外精神。


鸡冠花(Celosia cristata),苋科青葙属,一年生草本


鸡冠花是我童年的花。妈妈爱这种花,小时候,家门前的花园里种了不少,生命力强健,年复一年地开着。但我并不喜欢它,大概是嫌它丑——不,简直就是怪异,不符合我幼时的审美,于是一直被我打入冷宫。


小时候觉得鸡冠花简直就是怪异,不符合我幼时的审美。


重新对它产生兴趣,是在近几年爱上植物以后。特别是,它是苋科植物,这一点,非常“撩”我。


苋科在植物世界是个小门户,物种不多,但个性奇特。我认识的第一种苋科植物是喜旱莲子草,在如今的城市里处处可见,其貌不扬,但其花的精巧复杂令我叹为观止,印象深刻之极。第二种是大名鼎鼎的中药牛膝,同样令我心折不已。因此,对同为苋科的鸡冠花,我已完全抛却了以往的嫌弃,直接“由黑转粉”。

喜旱莲子草

莲子草


牛膝

牛膝


简单地说,苋科的花有两大特征:一是花被片是干膜质的,即鲜花也像干花。二是花极小,但结构异常复杂,显示出了杰出的进化智慧。


穗状花序,中下部小花密集


单看一朵小花,其实很美。


每朵小花都由“三重门”构成,每层都是透明的膜质。

在显微镜下观察一朵米粒般大小的鸡冠花,是一次极其满足的享受。每朵小花都由“三重门”构成,每层都是透明的膜质。最外层是两枚小苞片,中间是五枚花被片,都晕染成红色;内层是五枚雄蕊,下半部连合成杯状,包裹着花心的雌蕊。

雌蕊的子房,看上去也晶莹剔透。更特别的是,当果实成熟后,花柱会连着子房上部环形开裂,就像锅盖被揭开一样,释放出黑色油亮的种子。在植物学上,这种果实成熟的方式叫做“果盖裂”。

显微镜下的花

显微镜下的果实


果实



单独一朵鸡冠花,在我眼里,有着特立独行的美。但无数朵小花密密麻麻地挤在一根酷似鸡冠的花序上,跟我们平素习惯的“美”,确实有点差距。这根“鸡冠”,其实是缀化了的扁平花序轴。所谓“缀化”,是植物的一种变异现象,乃因受到不明原因的外界刺激后其顶端产生不定向发育,最终长成了扁平的扇形或鸡冠形带状体。


总花序梗先端缀化,呈鸡冠状


如今,鸡冠花已被培育出非常多的园艺品种,城市绿化中近年流行的网红植物——羽状鸡冠花就是其中之一。但在认识鸡冠花的过程中,我最意外的发现是,鸡冠花本身就是一个园艺种,它的前世,是青葙。

羽状鸡冠花


青葙是一种常见的野草,别名就叫野鸡冠花,但是它的穗状花序不分枝,一个花序上从下到上常呈现从白到粉的渐变色,别有一番盎然的野趣。如今,就连青葙本身也开始进军园艺界了,我就曾在公司的前台见过插瓶的青葙,花序比野外自然生长的丰腴许多。

青葙,别名野鸡冠花。


鸡冠花是种很接地气的花,人家户常将其种于庭前屋后,既好养,花期又长,故又名“伴人花”。虽说鸡冠花乡土气质深厚,但也常入诗入画,真正是雅俗共赏。


古代吟咏鸡冠花的诗句不少,我比较喜欢的,是宋代无名氏的一首,诗曰:

秋至天地闭,百芳变枯草。

爱尔得雄名,宛然出陈宝。

未甘阶墀陋,肯与时节晚。


我更喜欢的,是朋友写的诗。一首是戒贤师兄回福建老家时写的:

狗尾草,鸡冠花。

几枚果,一盏茶。

但能如此还如此,流水悠悠送岁华。


去年七月,友王安礼从重庆龚滩古镇移植了四株鸡冠花的小苗,两个月后全部开花了。他写的这首诗,我也很喜欢:

白露悄然催衣裳,

远人久无问牵挂。

一季闲庭任茶冷,

鸡冠花下鸡观花。

庭前屋后“伴人花”


鸡冠花是秋天的花。秋花与春花的气质是不同的,春花娇媚明艳,人见人爱,一如少女少年流光溢彩的青春之美;秋花则有一种历经酷暑后的沧桑,大多并不特别醒目,但更耐看,更能勾起人心深处的共鸣。上面两位朋友的诗,有个共同的特点,即眼中所见皆是寻常的草木与风景,却足见平淡日子中的醉人滋味。



人也一样,不同年龄喜欢的东西也不同。前几天还跟朋友聊起,年轻时,向往的大多是“诗与远方”;如今,却更爱接地气的真实生活中的迸发出的美,只是这种美,不像春花般一览无遗,更需要用心去发现,去体验罢了。


矮化的园艺品种。


我对鸡冠花,从不喜到欣赏,不也折射出年岁渐增的历历印记么?而这种被岁月悄然改变的心境,大词人辛弃疾早就写过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却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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