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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不如麦上场,可见麦场对于农人有多么重要和紧张。但是自从现代化农用机械出现以后,真正意义上的麦场已经不存在了,它已经湮灭在历史的滚滚浪涛中了。
一、收麦
在我模糊的印象里还记得小时候学校每年还有一个大概一星期左右的忙假,大概就是在六一前后放的,目的是让学生们回家帮大人干农活,因为此时正是抢收小麦的黄金时节。
五一一过天气的就变得燥热起来,田里的麦穗一天比一天饱满,一阵风过金黄的麦浪在无边的田野上一波一波涌过来,把新鲜的麦香味也涌入农人的鼻子里灌进喉咙里,沁人心脾。
树上的知了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发出了可以收割的信号,男人们纷纷扎进田间挥镰割麦,女人们或在家做饭、或往返田间送饭送水,充分做好后勤保障。
夏天的太阳毒辣又漫长,田里的人们戴着草帽不停挥舞着镰刀,右手一来一回,左手就攥了一把麦穗,所过之处身后堆起无数小小的整整齐齐的麦捆。黑色的汗水顺着头发流过脸颊掉进土里,背上的衣服湿透紧贴着皮肤,人们匆匆灌几大口凉开水,伸一个懒腰之后又赶紧俯下身收割,没有人敢停下来休息。金色的麦田里疏疏散散都是人,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收割,有的快有的慢,身后都是一堆堆摆放整齐的麦捆。
之所以不敢休息是因为明天的天气可能有雨,必须要赶在雨落之前全部收割完毕,麦子要拉回麦场才能安心。如果遇上一场连续几天的小雨,那还滞留在田里的麦穗就会发芽,发芽后就会霉烂无法储存了,八成也是吃不得了。那如果遇上一场狂风暴雨,原本直挺挺的小麦就会被打趴在地站不起来,饱满的麦子也会被一颗颗打落在地上只剩下轻飘飘的麦穗壳。这可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听说有一年邻村王寡妇的麦子就没来得及收被暴雨打了,雨停后王寡妇带着孩子们坐在地里边哭边用簸萁一堆堆捡麦子,真是可怜的很。
那个时候城里也没有很多工作机会,农村人也不兴进城打工,村里的青壮年会趁着麦子成熟季节赶年场挣点钱。县城与县城之间由于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微小差异,麦子成熟的时间也会有前后一个月的时间差。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跟村里的叔叔们赶过年场,他们骑着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从海拔低的县城收割到家,一天能收两亩地,吃住都在主人家,那个时候的人大都朴实善良,下苦力的好好干活,主人家好好招待,简单短暂的雇佣关系没有纠纷和不悦,都特别和气和愉快。
二、麦场
在收麦子之前每年还有一个特别隆重的仪式,那就是割场。等候一场小雨过后,当地表被雨水打湿不再那么坚硬的时候,爷爷会用镰刀割掉场上多余的杂草,然后铺上一层往年打的薄薄的麦穗壳,用绳子套着碌碡(石碾子,一种用石头凿成的圆柱体)一遍一遍的碾压,碾过的场更加坚硬平整,打扫的干干净净就等着小麦上场。
架子车被小麦挡的严严实实,只留下可以扶手的半一米长的车把,麻绳穿过车顶把一捆捆麦子和车把绑的结结实实的,车两边露出来的麦穗因丰满而略微低下了头,在月光下穿过关老爷庙穿过村里的羊肠小道一路招摇着回了场。
从田里拉回来的小麦会整整齐齐的堆放成在一起,人们会选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来碾场。早上天刚亮,一大家子就来到麦场,趁着空气中还有潮湿的水汽儿,人们把一捆捆绑好的麦子从麦堆上扯下来三两下撕掉打好的结,把麦穗杆均匀的铺在场上,等到中午晒饱了太阳,晒到每一个麦壳都要自行炸开的时候开始辗场。
所谓辗场就是用拖拉机的车头挂上石碌碡绕着场一圈一圈转着碾压麦穗,目的是把麦子从麦穗壳里面分离出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绕着麦场大概要持续十几二十分钟才能碾的差不多,之前张牙舞爪的麦秸秆此刻都服服帖帖的贴在场上,就好像淋了雨的头发一样紧紧贴在头皮上。
到这里才是上半场碾完,拖拉机停在场边司机下来休息,主家大人们这时候会迅速进入场内,人手一把铁叉把碾平的麦秸秆全部翻过来,邻居们这时候大多也会过来帮忙,小小的场上到处都是人,大伙儿迅速的翻完等待拖拉机再次进场。又是突突突的十几分钟绕圈碾一遍,碾完拖拉机师傅直奔邻居家的麦场上开始新的一家碾麦。
碾麦子的拖拉机是非常稀有的,全村也就两三个,拖拉机碾麦场就像如今的流水线,每个场多长时间都是固定的,在王二家耽搁了时间可能赵四家在天黑前就弄不完了,所以邻居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卖力的互相帮忙,你家早点弄完我家也就能早点清场呀。
待下半场辗场也结束,拖拉机突突突的奔赴下一家,这边紧张的起场就开始了,男女老少全家人一起上,我家那会有一个比较大的起场专用工具车,后面是个一米多长的凸出方形扶手,主扶手可以扶正中间,左右两侧各一个副扶手,前面是五根长长的叉子,中间最长往两边稍短些,呈弧形分布。爸爸扶着主扶手位置,哥哥们扶着侧边副扶手位置,远远的把叉子放低人跑起来叉过去就能叉起一大堆麦秸秆,来回奔跑七八趟就把麦场上大部分麦秸秆叉到角落去了,剩下边边角角叉不起来的则用铁叉一点点叉,一会会场上只剩下满满当当的麦穗壳和藏在最下面的小麦了。
接下来一部分人去垒麦秸堆,一部分人继续起场上的麦穗壳和麦子。垒麦秸堆可是有技巧的,先找一个中心点围着中心点往上搭,一边搭一边踩,爸爸每次都是站在上面踩的人,其他人只管把麦秸秆往上叉,外围松松垮垮的会被捋下来重新叉,一会会一个圆圆的类似屋顶的麦秸堆就起来了。一堆堆麦秸秆家家户户离不开,这可是做饭和烧炕的火引子呢。
起麦穗壳和麦子相对简单,就是把麦耙子翻过来把麦子推到场中间,前面推后面用竹扫帚扫,也是一会会就堆起一个麦子山堆,山堆起来了人们才能稍微喘口气,坐下来歇会。如果运气不好碰上雷雨天,那起场简直跟打仗一样,麦秸秆都来不及垒,所有人手忙脚乱东奔西跑赶紧先把小麦堆起来,拿塑料彩条布捂住,周围还要压上砖头,这样即使下雨水也不会渗透回去了。如果运气好,等到傍晚热气消散起风了就可以扬场了,扬场的时候通常是男人负责扬,女人负责扫,扬场还是一项技术活,技术不行的还得请左邻右舍的老把式来帮忙,草帽和墨镜那是扬场必不可少的装备。扬场的人站在上风口借着风铲起一木掀小麦高高的扬起,轻飘飘的麦穗壳就会被风吹到一边,结结实实的小麦还是落在原地,但是有一部分麦穗壳也会落在原地,所以要在扬起的空挡赶紧用竹扫帚轻轻扫一下麦堆,把落下来的麦穗壳扫出去。两个人必须要配合默契,就在一扬一扫一起一落间,慢慢的场上只留下了饱满的麦子,麦穗壳像一个巨大的圆锥形,由近向远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人们三两下就把麦穗壳扫在一起装蛇皮袋子里了,冬天煨炕它必不可少,有时候也可以混在饲料里面给猪吃,给牛羊吃。
至此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颗颗饱满的小麦终于被剥离出来,看着一颗颗健康饱满的小麦,人们心情舒畅喜悦之情不予言表。尤其是经历过饥饿年代的老人们更是开心的合不拢嘴,家有余粮,心里不慌!
三、入仓
小麦碾完还需要晒干、入仓。天气好的时候大概需要三五天才能完全晒干,当小麦捏着硬硬的掐不动,或者咬在嘴里干酥酥的没有水分,抓一把抛在地上发出干脆的没有沉闷的声音,那就说明晒好了可以入仓了。
晒小麦相对而言是最轻松的事情了,也是每天一大早趁太阳刚下来还不热,就得用耙子就小麦铺耙开来,每一寸都要铺均匀,不能铺的太厚,太厚了太阳晒不透。等到十点后太阳就完全上来了,正经晒小麦的时间到了,爷爷总是每隔一小时就去翻一遍小麦,确保能够晒得快速均匀。我也喜欢翻小麦,带上草帽打着赤脚,踩在麦子里暖洋洋的也痒痒的,木耙子一下一下犁过去麦子发出刷啦刷啦的清脆声,一缕缕麦子就像一道道田垄,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麦场,看起来特别舒心。
等到麦子全部晒干了那就该装包入仓了,一个人撑口袋,一个人用木掀揽起往里倒,撑口袋往往都是小孩子的活,面前的泥土气息夹着新鲜的麦香味不停的往鼻孔里钻。装好的小麦也并不用麻袋储存,而是会扛到窑洞里全部再倒进铁皮粮仓里。铁皮粮仓底部会用砖铺一层垫高,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放上铁皮粮仓,粮仓底部和四周会铺上塑料纸,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新粮入仓了。用铁皮粮仓储存的主要目的就是防潮、防虫、防鼠,而且还省空间,如果是袋子直接储存,不出几个月袋子就会被老鼠咬的全是窟窿麦子撒漏一地。粮仓装满了粮食,爸爸还会用脚使劲踹几下粮仓,以保证压的更紧实一些,等到实在装不下了,妈妈就用塑料纸把上面也封严实,压上砖头木块等东西,这样老鼠也不能轻易进去了。
晒麦子期间每天晚上爸爸都要睡在场上,以防下雨也避免有人偷麦子。那个时候没有折叠床,爸爸会把架子车放在场边取掉轱辘就是个简易狭窄的床板了,铺上褥子盖上被子也能甜甜的睡一晚上。
夏天的夜晚凉快舒服,天上的星星明亮高远,夏虫叫的清脆又欢快,家家都在晒场,三三两两的人们坐着聊天南海北或者家长里短,我总喜欢静静的坐着听大人们聊天,微风拂过脸庞,这感觉太美好了!
四、拾麦
等到麦子入仓夏收结束,人们终于可以闲下来了,这段时间紧张繁重的劳作让人们累的直不起腰,只想好好的放松一下。
但是老人们总是节约的,奶奶就会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地里拾麦子,收割过的麦地还会遗留许多疏疏散散的麦穗,它们孤零零的躺在那里需要有个好的归宿。我们胳膊上挎着篮子,弯着腰一根一根的捡起放进篮子里,小孩子总是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有时候大中午也出去,还会和邻居小姐妹们比赛看谁拾的快,也生怕自己慢了那些麦穗就会被别人拾回家去。
拾麦穗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夏天天气很热,虽然比起割麦子的辛苦算不得什么,但是也会热的满头大汗,有时候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的眼睛火辣辣的疼。脚下的麦茬子也实在是碍事,硬挺挺的戳在地面上,有时候不小心就会把脚面划伤,也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有麦芒在太阳底下晒饱了会显得更加的锋利,扎到手背上也是把人扎的很烦躁,手就像触电一样会马上弹开。有时候拾大半天也拾不了几把麦穗,但是心里却是特别高兴的。
拾回去的小麦我们会单独碾,有时候甚至少到用不上任何工具只需要用脚踩,赶得上趟的就跟大部队入仓了,赶不上或者脱粒脱不干净的就拿去喂鸡了。
五、写在后面
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忆起来这些场景时,久远的就像过了大半辈子,当年邻居家的老爷爷老奶奶早已双双过世,老屋子不复存在,麦场消失殆尽,带给我童年无限欢乐的花草树木一个都不见了,我和爸爸妈妈劳作多年的果园也砍掉了。
只有那块地还在,可是也仅仅只剩了一块地,寄托我整个童年欢乐时光的载体几乎都消失了,每当我再看到那块地总有一种怅然若失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它们在现实世界里消失了,但我还会时常想起努力回忆,用文字一点一滴记录过去的旧时光,证明它们曾经多么真实的存在过,证明它们在我的童年生活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记。
时代在变迁,生活方式在不断变化,未来只会越来越好,而旧时光不会也不该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