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一场盛大的修行,那么婚姻便是漫漫人生路上,两个人旷日持久的一场博弈,一朝妥协,注定节节溃败,满盘皆输。
“都腊月二十九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往年你二十七刚到我家,你妈就开始夺命连环call催你回去了,今年怎么都二十九了,你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难道是准备在我家过年嘛?”筱飒竭力压制住心底的不安,玩笑似地问道。
“再等等的。”楚生一脸便秘样儿,欲言又止。
筱飒和楚生刚登记领证不久,那是筱飒妈妈子宫切除手术的第四天。之所以选在这么个时候,是因为前一年筱飒爸爸查出肝癌晚期,亲戚就建议他们抓紧登记办事儿,了却父辈的一桩心愿,俩人执拗没听劝,最后爸爸带着遗憾离开。所以筱飒在听到妈妈也长了肿瘤的那一刻,当即决定领证,不能重蹈覆辙。
证领了问题就来了,眼见春节到来,面临着要去婆婆家过年的问题。筱飒私心里想着,妈妈刚手术完不久,身体虚弱,过年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弟弟小男孩儿一个也不懂得操持;加上前一年她刚亲身经历了家里突然少一个人的年是啥滋味儿,实在不忍心妈妈今年面对又少一个人的局面。
于是就跟楚生商量,希望自己可以在家陪妈妈再过两个年,等爸爸去世满三周年后,二人举办了婚礼,再去婆婆家过年。楚生善解人意地答应了,筱飒感激涕零。
转眼来到年关,眼见已是腊月二十九的午后,不见楚生有走的迹象,电话倒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打进来,他总鬼鬼祟祟地躲起来听,嘀嘀咕咕的,叫人生疑。
筱飒妈妈一见这境况,便猜出了八九分缘由,便问道:“楚生,出什么事儿了嘛?”
“其实也没什么,就,就是,我妈想让筱飒跟我回家过年。”楚生犹豫不决,吞吞吐吐道出事情的原委。
“我不去,我们说好的,我可以在家再过两个年的,你们不能出尔反尔。”筱飒一听便不乐意了,不管不顾地吼道。
这时,一阵音乐声响起,楚生接起电话,简单说了两句,便把手机递给筱飒,“姐夫想跟你说几句话。”
筱飒刚把手机举到耳边,只听那边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声传来,“筱飒,你怎么回事,大过年闹什么呢,赶紧跟楚生回家,爸妈把奶奶都接过去了,新媳妇儿头一年哪里有不上婆婆家过年的,像什么话。”
“姐夫,我知道,登记就相当于结婚,我应该去过年,但是我家不是特殊情况吗?你也知道去年我爸刚没,今年我妈又刚手术没多久,我跟楚生商量好了的,等我爸烧满三周年,我们办了婚礼,再去婆婆家过年。”筱飒耐着性子解释着。
“你不能太自私,爸妈给邻居都发了喜糖了,全村儿都知道你们结婚了,你不上门过年,爸妈的脸往哪儿搁,你别不懂事儿。”对方气哼哼地说完便撂了电话。
“之前商量好先不对外宣布领证,等三周年孝满再说的。”筱飒咬紧牙根,随着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一字一字从牙缝间蹦出,掷地有声。
楚生别过头,不敢直视筱飒锋利的眼神,讷讷道:“老人也是高兴嘛,没有恶意的。”
“那现在怎么办,打破约定,出尔反尔,只为成全他们的面子,不顾我妈的感受吗?”筱飒心底生出对这家人彻头彻尾的失望。
对方自知理亏也不回话,就在筱飒家里一直耗着,筱飒也不闻不问,任其自便。
终是当妈的心有挂碍,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妈妈将筱飒喊进屋里。筱飒见妈妈努力地撑着肿的铃铛似的双眼,勉强扯动嘴角,想带出一丝微笑,一开口却鼻子一酸,声音似赛车在冰上甩尾般急转变调,终是抑制不住,母女俩抱头嚎啕大哭一场。
待情绪稳定后,筱飒妈妈语重心长道:“好孩子,去吧,去你婆婆家过年吧,别担心,我没事儿。”
筱飒一听又呜呜地哭起来,“怎么会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儿,前一年我们还抱着头从三十儿哭到初一,这一年我怎能就放心抛下你,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女人就这样儿,结婚了,是要到婆婆家过年的,别为了咱家的事儿,弄的亲戚间都别别扭扭的,不愉快,你放心去,我没事,左不过初三你就回来了,我等你。”筱飒妈妈故作轻松的样子。
“我不去,是他们答应我可以在家过两个年的,怎么他们自己就作成现在这样儿,为了他们的面子,我就要委屈自己嘛,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着你,守着弟弟还有我爸的牌位,谁也别想把我弄走。”筱飒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把对爸爸的思念,对他撒手人寰的怨,对婆家的不解人情,为妈妈的不平,惊天动地地发泄出来。
妈妈这回没有陪着筱飒一起哭,她两眼含泪走了出去,一会儿筱飒便听见轰隆隆轱辘碾地的声音,她认得出那是行李箱的声音。筱飒高兴地以为,妈妈心疼她去把那个男人说通了,他终于要走了。她一把撇开门帘子,映入眼底的却是自己的行李箱。
“去吧,跟楚生走吧,好好过个年,毕竟头一年,让人家家里欢天喜地的,我也跟着高兴。”筱飒刚想回嘴,妈妈怕她开口似的,忙不迭地说道,“别让我操心,别让我跟着你上火。”
妈妈话到一半就哽住了,但是筱飒还是听清楚了余音里的每一个字,他们深深烙在她的心坎上。妈妈坚定的眼神,似一簇火焰,直烧到筱飒心里头,她满腔燃起熊熊烈火,似要把这世间的一切都灼烧熔化,毫不留情。
筱飒伸手接过拉杆箱,坚定地说了一句,“好,我去,等我回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上穿着妈妈年轻时的花棉袄,脚上踏着的是居家的棉拖儿......
这是筱飒婚姻里的第一次妥协,在各方力量的相互作用之下。
多年后,筱飒紧握着手里的绿本本,泪流满面地回忆着这一切,心头浮起多年来重复了无数次的疑问,如果当初第一次没有选择妥协,会不会就没有后来这无数次的委屈与退让,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
婚姻没有彩排,错了无法重来,两个人的对弈本不是为了争个输赢,但一味妥协退让的一方最终就是个loser,要么选择委屈忍让一辈子,要么选择翻身做主婚姻也便走到了尽头。最好的状态,是从婚姻博弈最开始便稳扎稳打、平分秋色、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