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咖啡馆之城中的殿堂之享
在吃货眼里，布达佩斯，就是美酒加咖啡：布达产美酒，佩斯有咖啡。号称匈牙利国宝的贵腐甜酒（Nobel Wine，帝王葡萄酒）托卡伊Tokaj，被法王路易十四赞为“酒中之王，王室之酒”，几百年来一直是欧洲王室的贡酒。而匈牙利虽然不出产一颗咖啡豆，好喝咖啡也是出了名。有国家领导人曾开玩笑：在匈牙利，工人不能没有肉吃，知识分子不能没有咖啡喝，否则就要上街游行。就好像当年在兰州，拉面馆一碗涨价五毛钱，都会引得市民纷纷向政府抗议一样。
咖啡原产于非洲，最早被阿拉伯世界垄断。半个多世纪前，世界上第一家咖啡屋就诞生于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今天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虽然土耳其咖啡号称最能保留真味，但他们把咖啡粉磨得很细又不过滤，总会弄到一嘴咖啡残渣，实在喝不习惯。后来，咖啡经意大利传入欧洲，研制出意式咖啡机，借助蒸气压力萃取出，漂着香醇咖啡油的意大利特浓Espresso。在此基础上，添加不同比例的牛奶、奶泡，又有了卡布奇诺和拿铁（奶特）。奥地利人发明了维也纳咖啡，加入浓浓的鲜奶油和巧克力，口味有点儿像美式摩卡。法国人更是喝出了文化和浪漫，巴黎左岸咖啡馆几乎就成了小资与文艺的代名词。
但如果让我选择，泡咖啡馆还是来布达佩斯的好。虽然匈牙利并没有发明属于自己的特色咖啡，但喝咖啡也非常讲究地要：黑如地狱，香似情人，诱惑得像个魔鬼。咖啡都是等客人点好后才现磨现煮，还要温热杯子。大多数咖啡馆会同时奉上一杯清水，待喝完咖啡后清口，讲究的还会给女士端上蜂蜜代替糖，因为“喝了蜂蜜就会更美丽”。丝毫无须担心品质，而环境，更是出奇的令人满意。
到过意大利就会知道，同样的咖啡，站着喝比坐下来要便宜不少。因为通常店小人多，座位很少，往往是几个人围“站”在一个放不了几小碟的圆桌旁，边喝咖啡边聊天。看上去很有情调么？反正我觉得，这跟外国人习惯地站着拖盘吃自助餐一样难受。法国的咖啡馆，即使露天，也总觉得“挤”，而且印象里大多都是硬硬的木凳子，坐久了也会不舒服。维也纳的咖啡馆虽然富丽堂皇得多，却常让人感到拘谨。唯有布达佩斯，自19世纪已得“五百咖啡馆之城”美名的布达佩斯，能给人在“宫殿”喝咖啡，舒适又自在的享受，难得的是，价位都还很亲民。
来布达佩斯可以不进去新哥特式的国会大厦参观——个人觉得爬上全城制高点自由山远眺，尤其是傍晚国会大厦映照在多瑙河里波光，才是最美。哪怕你不喝咖啡也不文艺，芭拉赫广场上的纽约咖啡馆，就冲那排场，当景点看也是不容错过的。1894年开张时，因为坐落于纽约保险公司大楼，所以取名“纽约”。当时，如果你在巴黎寄明信片，地址写上“纽约”，信件就准会寄来布达佩斯的纽约咖啡馆，而不是美国的纽约巿。因为匈牙利的很多作家，习惯每天到固定咖啡馆的固定座位写作，所以他们名片上都不留家庭住址，而是写上自己钟爱的咖啡馆“办公室”的名字。当年的纽约咖啡馆，不仅为穷作家免费供应咖啡，还会连纸笔墨一并送上。据说，当年曾有作家偷把咖啡馆的大门钥匙扔进多瑙河，为的只是让这里可以24小时营业。一战期间，欧洲很多有影响力的杂志社、出版社都在咖啡馆所在的大楼办公，所以纽约咖啡馆很快就成了知识分子、艺术家聚会的沙龙。至今，墙上还挂着写作《七个铜板》的莫里兹等十几位作家的肖像画。只是，世事变迁，这里曾被改为货仓、国营餐厅，甚至体育用品店，直到21世纪，才还原本来面目。
从未见识过，这宫殿一样的咖啡馆。上百平米的大厅，分上下三层。入口两个手举火炬的魔鬼雕塑，里面雅致气派的大理石柱子，水晶葡萄枝型吊灯，金漆浮雕，彩绘壁画……服务生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这哪里是来喝咖啡，更像是受邀参加一场中世纪的皇家舞会。
另外一家印象深刻的，是Andrassy大街——号称布达佩斯的香榭丽舍大街上的Alexandre书店咖啡馆。同样是挑高穹顶、巨型吊灯、彩绘壁画，四壁硕大的镜子，更映衬出金碧辉煌、精美奢华……如果不是亲见，很难想象这是藏匿在一家书店的二层。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座奢华赌场的舞厅，现在，十几块钱喝一杯咖啡，仍旧可以享受现场的钢琴演奏。
可能是因为这两家咖啡馆太震撼，如果不是再看到电脑里的甜品照片，我差点儿都忘了自己也还去过当年茜茜公主最中意的Gerbeaud咖啡馆——正所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吧，Gerbeaud洛可可风格的优雅，相比宫殿咖啡馆实在低调太多。如果不是事先做了功课，也未必会留意到店里白色大理石的茜茜公主半身像了。至于甜品，确实还是意大利的最好，没有之一。
温泉之都，说说洗澡这码事儿
早些年，国内芬兰浴盛行，连我们大学的游泳馆，都在泳池边，分男女盖了厕所大小的两间桑拿房。有次艺术史老师在课上闲聊，说芬兰人一家子挤在间小木屋里，往热卵石上浇点凉水，闷出蒸汽发汗，再跑出去冰湖里泡、雪地里滚，哪里比得上古罗马人会享受。当时完全没有概念，直到在瑞士的温泉小镇，洗了一次几个小时的罗马蒸气浴：就好像一条有着严格工艺流程的生产线，要按照既定顺序在不同的浴室里待上规定的时间，全过程不仅会调整室温和水温，还会淋浴、泡澡、蒸气、药浴变着花样地洗。末了，在面朝雪山的玻璃房里，做了个全身按摩。洗了一下午出来，人都快“昏死”过去——浑身彻底放松，就是这么大动干戈的洗澡，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后来到北非旅行，伊斯兰世界也是热爱洗澡的，清真寺里都通常都会有澡堂，因为穆斯林在每日五次礼拜之前都必须净身。在摩洛哥菲斯城的简易澡堂里，体验过一次土耳其浴。浴室不大，男女分浴在不同时段。因为到得太晚，进去时就只剩下我一个顾客。满眼蒸气，昏暗中还没看清楚浴室的构造，一个壮硕的大妈就迎上来，让我直接趴在温热的大理石地面上。开始搓澡，然后一盆盆温水凉水交替往身上冲，只感觉丝瓜藤一样的浴球沾着沐浴液，在背上起了泡沫地涂抹，再冲水。我就像只吃饱了的海豹，躺在那儿除了要自己翻身外，全任由大妈搓洗。满是蒸汽的浴室里，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尤其是身下那温润的大理石，舒服得让人舍不得走。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粉芬兰桑拿浴了，要用湿毛巾捂着嘴，都还喘不过气来，没几分钟就胸闷得想要出逃。在离开菲斯的火车上，邻座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要去丹吉尔参加表姐的婚礼，不过更令他神往的还是大城市里的澡堂。包里只带了洗浴用品，他煞有介事地跟我展示两瓶不同的浴后古龙水，郊游一样开心。后来在埃及的伊斯兰开罗，我又参观过一座两层浴室古迹，天花板散布着十多个小方洞，日光透过彩色玻璃，射进四壁米黄色的浴室，在这儿泡澡，光是想象已经无比惬意。
说说洗澡这码事儿。人生享乐，除了好吃好喝，如果缺了这一条，也算得上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话说，古罗马之后，欧洲上百年间排斥洗澡。精进美食的法国人因为怕水，除非看医生，把公共浴室都当成集体自杀一样恐怖。他们平日里，就只靠着涂脂喷香、勤换衣服来维持身体卫生，实乃人类文明的倒退！
追溯泡澡的光辉历史。在古罗马，澡堂和半圆形大剧场，那都是“无宗教信仰者的大教堂”。澡堂源于古希腊，但功能很快就超出了最初的清洁身体。早在公元前100年左右，公共浴室就开发应用了地下和墙壁供热设备。后来，罗马的卡拉卡拉澡堂更是通过气流对流，在整栋建筑里实行“气候控制”。家中没有火盆的人，冬天都喜欢窝在澡堂里。其实，说古罗马人半辈子都在浴室里度过也不夸张。当时的贵族每天都必须沐浴，也不乏一天要洗七八次的享乐分子。
全盛时期，罗马浴场好像皇宫一样富丽堂皇，不仅有大理石柱、穹隆天花板、精美拼花地板、喷水池和塑像的装饰，更在传统的热水厅、温水厅、冷水厅浴室外，设置了体操馆、游戏室、商店、酒吧、咖啡座，甚至图书馆和剧院等设施。如果是一个人去浴室，可以先在娱乐室打球或者做些别的运动，然后在热气室出汗，用油清洁后洗个热水澡，末了再跳进冷水池里，增强下体质，俨然一个现代豪华健身房。
而且，泡澡是不乏贵贱和阶级，超高性价比的大众娱乐。古罗马是民主城邦，城市管理者由市民投票选出，加之各城市自治，之间难免出现竞争。所以，当时很多贵族政要会自讨腰包，修建维护公共浴场，提升城市形象，博得选民支持。历史上，罗马帝国从未公开鼓励建立浴场，各个城市多则上百的公共浴场，大多数都是私人出资建设，而且门票便宜，自由人、奴隶、妇女、儿童，甚至外国人全都可以享用。
后来，土耳其人击败东罗马帝国，夺取了君士坦丁堡，就将罗马澡堂改成了名副其实的土耳其浴。出于宗教信仰，土耳其人对洗澡有很多说法：结婚头一天要“新娘浴”，婴儿出生40天有“满月洗”，家人去世后20天，所有亲戚聚在一起“擦干眼泪浴”。此外，愿望实现要“还愿浴”，迎接贵宾有“客人浴”，重大节日前也要“节日浴”……其实，即便没那么多仪式要求，我也心甘情愿，一有机会就泡下正宗的土耳其浴。因为主要通过地面和浴室中间的大理石加热，待久了都还特舒服，更别说还专门的搓澡按摩师伺候。据说，土耳其人会带着盛满羊肉串、腰子、酸奶、榛子的美食盒子进浴室，沐浴后边吃喝边聊天，开party一样地在澡堂里泡上八九个小时，再回更衣室的单间里美美睡上一觉，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家——这才是真正生活在浴室里。
做了这么多铺垫，全都是因为，匈牙利先后被古罗马人和土耳其人统治过，得泡澡之真传。早在2000多年前，罗马人在多瑙河畔的布达山发现了热乎乎的温泉，就开始在这里兴建浴场。如今，布达佩斯有80多个温泉，每年都会吸引1000多万人次来泡澡，是名副其实的“温泉之都”。
在布达佩斯，只有时间去一家，就选了号称欧洲最大温泉的的赛切尼浴场。这里已经有将近150年历史，热水都是由有两眼深度超过1200米的温泉井供应。入口售票处，新巴洛克式的黄色建筑已经显出规模档次。进去里面，看到露天的三个池子，中间是个很大的游泳池，两边的温泉池都有小瀑布、喷泉和雕塑，总能看到三两个人站在温泉里下棋。其中一个池子还有漩涡一样的流水按摩，好像小时候在旱冰场玩接龙，所有人被水流朝着一个方向冲起来旋转，欢笑声中，很快拉近了一池子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洗澡，自古罗马起，就是种非常有效的社交方式。据说，每年夏天，赛切尼都会举办温泉之夜，灯光秀和狂欢活动常常会持续到凌晨。
露天池对面那一整幢楼里，还有26个室内浴池。池边标明不同的温度和药用效果，当然，还有很多不同温度的桑拿室和淋浴间。我还蹭到了有专人教授的水中健身操，只是身体按摩和美容师实在太火爆，没有约到。
最后温馨提示，在国外泡汤要特别留意，尤其是欧洲的一些温泉胜地，还有男女赤裸混浴的地方，最好事先确认清楚，否则就不是尴尬那么简单。其实，日本最早都是男女混浴，明治维新后受外来文化影响，才分开男女浴室。不过，在自家浴室里，都还会全家人一起泡。于是就会有很多人好奇，日本女孩儿到多大就再不会跟爸爸一起泡澡了，各家答案不一，不过到那一天，就是女孩儿真正长大，而爸爸要暗自感伤失去女儿的时候了。在芬兰，传统的桑拿浴，也是一家子不分男女，都在一个木屋子里赤诚相见。古罗马最初是男女分浴的，但后来也兴起不少男女混浴的公共澡堂。其实，很久之前在云南泸沽湖旅行时，也听说在遥远山谷里的温泉，还保留着男女混浴的传统，但只限花甲以上老人入内。若真想去见识下，也还要再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