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拔斯王朝5-哈里发马蒙和他的智慧宫


哈里发马蒙和他的智慧宫


马蒙,汉译又名麦蒙, 公元813—833年在位,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第七任哈里发,他的大名在人类文化史上熠熠生辉,光彩照人。不过他的故事要从他的父亲,阿拔斯王朝第五位哈里发哈伦·赖世德(786~809在位)说起。

哈伦普遍被认为是阿拉伯帝国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君主之一。一方面,他在位的23年间,国势强盛,经济繁荣,文化发达,首都巴格达成了阿拉伯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文人学士的荟萃之地。但成就他“伟大”的历史声名的恐怕更多的还是对外的战争和外交方面的成就,因为,哈伦在位期间,阿拔斯国内发生了数次暴乱和反叛,表面上的繁华和昌盛并不能完全掩盖普遍存在的社会和民族,还有宗教之间的矛盾,当然,这些暴乱只能算是局部的“溃疡”,还无法动摇这个处在巅峰期间的巨大王朝的根本。

公元806年,阿拔斯人又一次对宿敌拜占庭帝国开战。不过这一次倒还真算不上阿拉伯人主动挑事。事情大致是这样的,经过两国多年的交往后,已经大致形成了处理双边关系的一套比较成熟的流程,或者说合约吧。那就是拜占庭人花钱买平安,你打我不就为为了钱吗,现在我直接给你钱不就完了。当然,前面我们就已经说过,阿拉伯人开始可不是为了钱,那真的是为了荣耀和权力。可是时间久了,反正也打不下来,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毕竟,人么,还是要务实的。

哎,想想,早知如此,费那个劲干么呢!一早和我们中国人一样,用点什么和亲啊,赎买之类的政策保个平安,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多好,非要个什么劳什子理想,结果还不是一样。

话音未落,就有人跳出来反对我的看法。奈塞福拉斯一世(802—811年在位)是当时拜占庭的皇帝,他否认了前任女皇爱利尼(797—802年在位)所缔结的和约中的一切条款,甚至要求当时的哈里发哈伦.赖世德退还已经缴纳过的贡税。

结果不难想见,让你纳贡那都是给你面子了,你一个弱者还居然敢跳出来找打。我正闲的发慌呢,总是镇压国内的那些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名声还不好,还不能在历史上扬名立万。据说,哈伦当时就在这个头有点大的奈塞福拉斯一世无理的来信背面直接回复: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

信士们的长官哈伦给罗马人的狗奈塞福拉斯。

不信道的母亲所生的儿子,我确已收到你的信件了。我的回答是要你用眼看的,不是要你用耳听的。


哈伦是说到做到的,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他立刻开始了一系列的出征。哈伦的军队完成了对君士坦丁堡的最后一次包围,并逼迫对方签下了城下之盟。结果,除了原来的贡税大幅增加外,还对拜占庭皇帝本人和皇室的每个成员,都征收一种侮辱性的人丁税。

在哈伦·赖世德时代发生的这件事,可以作为阿拔斯王朝的势力达到最高峰的标志。

哈伦的时代,地中海周围四国争霸。阿拔斯王朝的北面是法兰克王国和拜占庭帝国,西面是西班牙的伍麦叶王朝。哈伦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他与法兰克的查理曼大帝结盟来牵制伍麦叶王朝。查理曼也基本上怀有同样的愿望,想利用阿拔斯王朝来反对拜占庭帝国。于是,两国多次互派使节进行友好访问。

与法兰克王国建立的这种平等的外交关系被算作了哈伦的历史功绩之一,这恐怕也是哈伦被后世冠以“伟大”一词的重要原因之一。这好像是阿拉伯国家历史上第一次与一个基督教的,西方的主要大国之间达成外交关系。考虑到近现代以来伊斯兰世界相对于西方的衰落,这种平等好像多多少少地也被今天的人,尤其是穆斯林们赋予了一种怀念和追忆的感情。就像我们现代的中国人对曾经的清帝国和俄罗斯帝国之间达成的【尼布楚条约】一样的类似感情吧。

但是,要实事求是地讲,当时的哈里发哈伦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和所代表的文化水平那是要远高于查理曼大帝的。不说别的,就单说两人的文化水平,哈伦受到了宫廷良好的宗教和文化教育,据说他通晓伊斯兰教义、教法,酷爱哲学、诗歌、音乐。而查理曼呢,恐怕连识不识字都还得两说。

有个这样的父亲,儿子们一般都不会太差,差一点的话会被自己的父亲鄙视的。哈伦有两个能干的儿子,大儿子艾敏,小儿子就是我们本小节的主人公,马蒙。两个人在哈伦去世后都做过阿巴斯的哈里发,两个人也都符合我们一般大众对王子的幻想和期望,他们可以说是真正的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阿拉伯的白马那可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白马。

两位王子英俊不英俊不太好说,史料里也没有记载,更没有画像啥的流传下来。但风流潇洒,豪爽大度那几乎就是一定的,因为这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阿拉伯人的天性,更何况他们的王子。而且,这两位王子均受过当时几乎最为优良的皇家的完整教育,从他们后来的作为来看,他们都是才智敏捷,见识过人,并且雍容大度的人。

按理说,要是普通家庭有这样的两个孩子,按我们中国人的朴素的想法,那真是父母的荣耀和整个家族的幸运,这得祖上积多少德才能换得一家人今生如此的福报啊。只可惜,他们是生在天家,命中注定很难会获得平静安详的人生。

在这种情况下,按照我们具备一般历史和政治常识的人的正常考虑,作为国家首脑的哈伦,和两个孩子的父亲。哈伦应该及时地确定王储,对他着重加以培养,并积极树立储君在国家事务中的个人威望。同时呢,将另一个儿子逐渐地排除出核心权力圈。这应该是一个还算是正常稳妥的考虑吧。从哈伦的角度讲,这种操作既算是自己作为国家领袖对国家尽责,也算是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们的最大呵护。 

可实际发生的事情着实让我们对这个阿拉伯帝国历史上号称最“伟大”的哈里发之一的哈伦·赖世德先生不敢恭维。他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喜爱到无法区分,无法割舍的程度呢,还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只能假设,那种深深根植于阿拉伯人血脉中,又被伊斯兰所加强了的浪漫和宿命的气质又一次在他身上显灵了。哈伦把一切交给了真主裁决,而他自己,只凭自己的喜好行动。

他把帝国平均分给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艾敏获得了西部和首都,马蒙获得了东部的波斯地区。这几乎是必然导致血拼的选择。

真是看不懂哈伦的心思,作为国家领袖,使整个国家陷入动乱;作为父亲,让自己的孩子陷入你死我活的争斗。这有意义吗?我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还算是有点合理的理由就是,哈伦内心所深信的是物竞天择,强者生存,但这个理由很勉强,这和他所生活的时代氛围,以及他个人的经历联系起来看讲不太通。不说他了,一团浆糊。我们继续来看马蒙。

哈伦死后,兄弟俩自然地开始了内战。开始就是两兄弟之间,后来又加上了他们的叔叔,一个叫易卜拉欣的。关于这场争夺的具体过程,阿拉伯史料的记载很少。但历史上很多事情,结果比过程重要,总之,马蒙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表面上是兄弟之争,但这场争夺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层,也更为深刻的历史意义。那就是伊斯兰世界里又一次波斯人 对伊拉克人,和更西面一点的叙利亚人的重大胜利。马蒙所实际代表的其实是波斯人的利益,而艾敏的支持者主要来自伊拉克和叙利亚。如果把阿拔斯建国时那一次呼罗珊省的起义看做阿拔斯时代的第一次“两伊战争”的话,那么这次兄弟之争实际上就是第二次“两伊战争”。这一次胜利,完全夯实了波斯人在阿拔斯王朝里的地位。

马蒙的母亲是波斯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一半的波斯血液,由他来代表波斯是实至名归的。

公元819年,马蒙凯旋归来。数年的战火已经将昔日繁华的巴格达城变成了一片废墟。马蒙决定重建巴格达,恢复她昔日的光荣与富庶,恢复自己儿时的旧梦。

历史又一次向我们表明,纯粹物质的存在,毁灭起来容易,恢复起来其实也不太难。没有多少年的功夫,巴格达城就又兴盛起来了,又恢复了商业和文化中心的重要地位。其繁荣的程度,希提在他的【阿拉伯通史】中是这么描写的:

巴格达城的码头,有好几英里长,那里停泊着几百艘各式各样的船只,有战舰和游艇,有中国大船,也有本地的羊皮筏子。这种筏子(现在还有),常从摩苏尔顺流而下。市场上有从中国运来的瓷器、丝绸和麝香;从印度和马来群岛运来的香料、矿物和染料;从中亚细亚突厥人的地区运来的红宝石、青金石、织造品和奴隶;从斯堪的纳维亚和俄罗斯运来的蜂蜜、黄蜡、毛皮和白奴;从非洲东部运来的象牙、金粉和黑奴。城里有专卖中国货的市场。帝国的各省区,用驼队或船舶,把本省的物产运到首都,如从埃及运来大米、小麦和夏布;从叙利亚运来玻璃、五金和果品;从阿拉比亚运来锦缎、红宝石和武器;从波斯运来丝绸、香水和蔬菜。巴格达城东西两部分之间的交通,是由三座浮桥联系起来的,象今天的巴格达一样。赫兑卜在《巴格达志》里用专章叙述了巴格达的河流和桥梁。当时,商人们从巴格达和其它出口中心,航行到远东、欧洲和非洲,他们贩卖各种织造品、宝石、铜镜、料珠、香料等。最近世界各国,远至北方的俄罗斯、芬兰、瑞典和德国,所发现的阿拉伯钱币,都可以证明穆斯林商人在这个时期和以后的年代里,所进行的具有国际性质的商业活动。航海家辛德巴德的冒险记,是《一千零一夜》里最好的故事,这些故事是根据穆斯林商人商务旅行的实际报告而写作的。

如果马蒙的功绩仅止于此的话,那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以一个成功的帝王的身份而名垂青史。相对于马蒙在人类文化史上的贡献和地位而言,治理国家于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多么出彩的事情。

遍观人类东西方世界,很难再找出一个对纯粹学术性的知识具有如此强烈的热情,进而矢志不渝地追寻甚至亲自研究的帝王了。历史上有记载说,马蒙多次亲自主持召开学术会议进行一些专业科目的讨论,并不时充当裁判和会议的报告人。这哪里是什么皇帝啊,分明就是一个高校的科研项目带头人么。

我们免不了要疑惑,马蒙的这种好奇心和热情到底来自于哪里呢?当然,这和他小时候受到的全面教育有关系。但显然,这样的回答不能令人满意。我个人认为,马蒙的这种好奇心应该是一种社会风尚的自然结果,是阿拉伯人如饥似渴地向外拓展的激情的自然结果。这是一颗自然,质朴而又多少显得天真的心灵对外部世界的渴望,他几乎不加分辨的,浑沦吞枣地把他能触及的所有人类的精神产品挨个地搜寻一遍,而丝毫不去考虑这些东西聚合在一起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阿拉伯人的伟大恰好就是他们的天真,他们认为凡是知识,就是有益的。

而中世纪基督徒的伟大恰好就是他们的执拗,他们认为未经上帝允许的知识是罪恶。

马蒙恰好是求知的心灵和世俗能力的最佳结合体,人类历史上最为波澜壮阔的知识运动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有关这场运动的全面介绍大家可以参阅相关的专著,太复杂了,这里说不了。我只引用几个当时社会的剪影和片段,通过这些不难想见那个时代阿拉伯学术活动的繁荣。

首先,学者们,知识分子的生活是非常优越的。请看一段史料中的描述:

医生、律师、教师、作家等自由职业者,在麦蒙的庇护下,开始占据一个显著的地位。奈迪木著作永垂不朽的《书目》的时候(988年),就有大量的手稿,甚至讨论催眠术、妖术、吞刀术、嚼玻璃术一类的题目。幸亏伊本·赫里康给我们留下了一位学者日常生活的一个横断面。我们由侯奈因·伊本·易司哈格的生活情况,可以想见在当时的学术市场上,学者是有相当高的行情的。他告诉我们,侯奈因每天骑马到公共澡堂去,侍者浇水给他洗澡,他走出洗澡间,披上休息的长袍,然后喝一杯水,吃块饼干,就躺下休息。有时他睡一觉,午睡醒来,烧香熏身体,然后进午餐。他的午餐,主要是肉汤、肥鸡肉和面包。然后再睡一觉,睡醒后喝四磅陈酒,如果喜欢吃新鲜水果,就再吃些榅桲和叙利亚苹果。

毋庸置疑,对于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人来说,知识主要掌握在异教徒手中,那么宽容自然也就成了阿拉伯人的美德,甚至习惯。

朱尔吉斯是哈里发曼苏尔的御医,尽管他保持了基督教的信仰。哈里发劝他改奉伊斯兰教,死后可以进天堂,他回答说:“我愿守祖教而去世,我的祖先归落何处,我愿归落何处,在天堂里也好,在地狱里也好。”

所有这一切文化运动的高潮就是马蒙创建的智慧宫。

公元830年,马蒙在巴格达创办了著名的智慧宫,这是一个集图书馆、研究院和翻译局于一身的联合机构,大致上相当于后世的大学,总之,一个大而全的学术机构。她被认为是历史上自公元前三世纪亚历山大港博物馆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学术机关。

在智慧宫以前,翻译工作是一种自由散漫的工作,由基督教徒、犹太教徒和新入伊斯兰教的人独立地进行。自马蒙开始,再加上他的几位继任者的时代,翻译工作主要集中在这所新建立的科学院中进行。大量的,主要是古希腊,也包括波斯,印度和其他地域能够找到的,阿拉伯人感兴趣的,或者当时的学术界认为具有价值的各种古代学术作品被系统地,经由各种媒介,翻译为阿拉伯语。

这是奠基性的工作,它保存了来自人类几大古典文明中心在数千年的岁月中所创造出的文化成果。阿拉伯人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开始了自己富有独创性的研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多少有点不务正业的哈里发,马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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