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不是瞬间决定,而是所有“我喜欢你”的总和

阮琳鼻尖冒汗吃完了一大碗麻辣米粉后终于舒服了些,她往杯子里扔了一大颗粉色泡腾片,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收音机,还差一刻八点,频道里有尖声细气的女声在播地产广告,等过无数个奇奇怪怪的广告,终于等到了绍辉那句“亲爱的听众朋友晚上好”。她仰面躺在床上,猜想着他大概还是会在插入音乐的几分钟里匆匆吃完便当,最后在听众来电环节,边喝咖啡边聊天,就好像之前她坐在他旁边一样的夜晚,他说到有趣的地方时会偏头跟她随意笑笑。“好,今晚要让我们隆重欢迎一位新朋友,也是我的新搭档……”爆炸欢乐的鼓掌音效响起,阮琳怔了几秒钟,立刻关掉了收音机。

其实当初在电台工作只是阮琳的权宜之计,她刚刚辞去原来的工作,还没找到合适的岗位,病急乱投医,她把几乎网页上能看见的同城招聘岗位全部申请了一遍,绍辉给她打电话时,她还以为他是技能拙劣的骗子:“你说我声音好听?”他认真回答:“不是好听,是适合我们这个节目的风格。”等她真的走进他们的工作间,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她这么一个没经验又普通的人来:“设备这么老,还能用吗?”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莽撞,他却毫不在意,连忙解释:“可以用,就是台里经费有点紧张,没翻新。”阮琳偷偷看了一眼手机里的还款提醒,还是咬牙签下了一年的合约,虽然工资低,工作时段日夜颠倒,但当她陷在漆皮椅子里,戴上耳机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未必不能成为她走进下一段正常生活的跳板。

她能感觉得到,绍辉在尽力帮她,他把自己的笔记本送给她,里面详细记录了所有按钮的用法和流程单解释,甚至还贴心地带她熟悉了周围所有餐馆:“省得你踩雷区,有一次我吃了一家店的鳗鱼饭,整期节目都在胃疼。”阮琳开玩笑:“你不用太迁就我,反正有合同在,我肯定跑不了。”他却淡笑着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工作太辛苦,总归要照顾一下女同事的。直到她真正上岗,才知道绍辉嘴里的辛苦究竟代表了什么。白天要在台里坐班,搜罗各种话题和音乐,整理成文件送给领导审批,通常是五遍以上地修改,他们的时段不好,并不像其他黄金时段的节目受待见,忙到极致也只能她和绍辉两人撑着,他似乎总带着些许歉意,后来干脆包揽了阮琳的晚饭。“反正你也吃不多,跟喂兔子似的,全是菜。”他们的饭盒工工整整摆在话筒下方,两个人前一秒还在聊伤感情歌背后的故事,下一秒就能趁音乐响起的时候狼吞虎咽,阮琳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时候,绍辉每天的饭都不一样,她总好奇下一秒他揭开盖子里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看着他大快朵颐时微动的耳根,她的食欲也增加不少,普通沙拉到了嘴里也是好滋味。

她跟绍辉鲜少谈论到私人生活,直到接到一通听众来电,对方误把他们当做情侣,毕竟他们的昵称是“志明与春娇”。阮琳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说对他没感觉自然是假话,他很会照顾人,又细心周到,她从不担心某天到录音间时低头看不见桌上的晚饭,或在她临场讲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时没人给她圆场,阮琳的理想爱情是浪漫与冒险,却不想有一天沦陷在了这样有着细碎感动和爱意的稀松日子里。因为最后一通来电用时过长,他们走出去才发现大厅已经没人了,绍辉看看表:“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们边走边聊,阮琳这才知道绍辉是重庆人,她说自己去过一次:“坐城市轻轨差点吐了。”她不过是在转弯时朝下望了一眼,高楼如深谷层层叠叠,轻微的惯性撕扯着她不由自主向窗户倾斜,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坐上了云霄飞车,那种即将急速升降转弯的感觉强烈来袭,导致阮琳下车后就再也不敢上去了。绍辉笑她胆小:“轻轨不能坐,那酸辣粉和火锅总该吃过了吧。”她笑着摇头:“也没,我吃不了辣的。”两个人熟了,就有扯不完的话题,站在单元门口时阮琳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她一边说:“想请你上去喝杯水,又怕不方便,你女朋友吃醋。”一边偷偷打量他,绍辉耸肩:“没女朋友,但是这么晚也不上去了,晚安。”

那天晚上大概是阮琳遇见绍辉后最高兴的一个夜晚,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睡了个好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在无比自然地发展着。现在想想,夜间电台主持人也是一个蛮浪漫的职业,起码能让她每天都和喜欢的人理所当然地获得独处时间,在安静的夜晚里交谈,大笑,调侃,然后某天宣布他们在一起的好消息,她甚至在坠入梦乡的前一秒想好了那时的配乐。大概人在最接近幸福的一刻总会失去些什么,正当阮琳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打算和台里续签时,猎头联系了她,另一份高薪正常的岗位正等着她回应,内容是她的专业领域,也不枉她之前积累的那么多工作经验。绍辉看出阮琳讲话时心不在焉,节目结束后问她怎么了,她调出了那封邮件:“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去,你说呢?”“你问我?”“你不是最擅长在节目里给人建议吗?”他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说,我帮你把手续办好,反正离合约结束只剩下一周半了,你白天可以不用来坐班。

阮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大楼的,直到她走上天桥才敢回头看一眼,楼顶只有“电台”两个字亮着,前面一片黑暗,她这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单位的全称是什么,她一面劝自己,看吧,你还是不在意这段生活,所以你才不会用心,一面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绍辉身上究竟安放了多少感情,他最爱吃街对面的麻辣米粉,每次节目开始前他都会去天台练习发音清嗓子,他的衣兜里必不可少的是笔和小本子,随时用来记录下可能会放进节目里的东西。可绍辉一点挽留或遗憾的意思都不表露,就算她再自作多情,此时也只能猜测,或许他对她的关心和照顾真的是在发扬绅士品格。

阮琳正式离职的那天正巧绍辉在提前录音,他要出差一段时间。她走进录音间,却看见话筒下放着的依旧是两份便当,绍辉念完稿子后出来跟她道别,她指了指桌上,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忘了今天你要走,就又带来了,你拿走吧,正好中午吃。”阮琳双手捧着牛皮纸盒子,里面还是圣女果鸡蛋和生菜的标准搭配,她伸手打开他的饭盒,是一份买来的便当:“怎么不自己做了?”“最近有点忙。”她感到时间像一条无形的细线从他们中间飘浮而过,乘坐轻轨的驶离感好像回到身体里,她即将去往不同的生活和岗位,而他呢,身边大概又会多一个女搭档,而类似于他是不是对后来人也会像对她这么好的问题紧紧缠绕着她,阮琳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绍辉,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泡腾片已经化为一杯淡粉色液体,丝丝作响的声音静下来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寂。她有点睡不着,习惯了听绍辉的晚安,无奈只好又打开同样的频道,等过半首歌曲之后,绍辉说还会接五位听众来电,第一位是一名已婚女性,她喋喋不休地从丈夫外遇说到孩子补习班,听得阮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绍辉却无比详细地给出了每个小问题的建议,虽然听起来很普通,甚至是每个人心里早有的答案,却让人不由得开朗不少。阮琳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生活和爱情,我们面前常常被布满谜题和选择,看似复杂,可你不能否认,你在看见它们的第一眼时,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至今都不知道退出电台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也不知道如果当初留在绍辉身边他们会不会有个好结果,可她在这一刻,和过去的千万个瞬间里都无比清晰地知道,她想要跟绍辉在一起。节目结束前几分钟,阮琳终于下定决心拨打了热线电话,却被语音提示占线。

“阮琳,你睡了吗?”过了很久,他打来电话问。她轻声回应:“没有。”“我在后台看见你打来电话,有事吗?”“请问张志明先生,我很喜欢一个人,但是被拒绝过一次,我该不该再表白第二次。”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即使那个人赚钱不多,普普通通,是个电台的小主持人,你也愿意吗?”阮琳打开免提,站起身走到窗边:“如果大家都爱富翁,那就不会有贫民王子的好故事了。”这是他们曾经在节目里试播过的睡前故事里面的一则:“你觉得我幼稚吗?”她永远也无法用一番话来证明她真的不介意这些现实的因素,又或者是她介意,可她更介意生活里失去绍辉,此时竟然搬出童话和寓言来讲道理。他低声笑了几声:“那我可能更幼稚。”路面上有些许草坪喷水器洒出来的水,她眯起眼睛仔细看,能发现绍辉就站在路灯旁边,脚下的水滴亮晶晶地发光。

“你等我啊,”她一手抓着电话急忙要出门,“你不用这么着急,反正有我喜欢你,我肯定跑不了。”他套了一句她很久以前说过的句式,阮琳刚要笑着骂他,却听见他又说:“阮琳,不用着急,在一起不是一瞬间的决定,而是我喜欢你的总和,所以真的不用着急。”她抿着嘴巴偷笑,放缓脚步,把这句话抄到了他送给她的笔记本上后才跑下楼,她的脚步声把感应灯接连惊起。前路会越来越明朗的吧,在最接近幸福的瞬间里,阮琳终于确定她不会再失去,即使轨道旁边一切都会坍塌陷落,她也会闭上眼睛不再慌乱,直到抵达他。


文/江不泊

责任编辑:山山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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