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不太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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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伴随着敲门声,半开的门被拉开了,两个身穿制服工装的人出现在了门口。“约翰.奥德曼在家吗?”其中一人问。

“哦,我是。”约翰冲他们抬起手。

“我们是慈善总会的,来搬家俱。”

“哦,好的。这些都是你们的了。”约翰指了指沙发,边桌和屋角的堆起的箱子们。那几乎是屋里全部的东西了。

众人连忙起身,腾出地方,工人们先搬起了门口的沙发。

“你把全部家俱都捐了?”考古教授看着沙发被搬上了货车,惊讶地问。

“对。这些年我攒了些钱,到新地方可以再买。”约翰拿起了桌上空了的几个纸杯,把它们扔进垃圾袋。

“哈!你是不是在十美元的时候,买了很多苹果公司的股票?”生物教授拿起酒瓶,倒光了里面的酒。工人们回来一个搬走了边桌,另一个开始搬箱子。

“看来你不光有大把的时间,还是个超级富豪!”威尔熄灭了他手里的烟斗,走向了约翰,“你身上还有什么神奇的事?你会生病吗,你生过病吗?”

“我只是喜欢轻装简行,这样搬起家来容易些。”约翰拿过生物教授手里的空酒瓶,把它也扔进了垃圾袋。“我生过病,很多次。史前生过什么病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得过几次肺炎。后来还得过天花,疟疾,黑死病。”

“哇,真幸运!黑死病,那可是很严重的病。”

这时工人们来搬双人沙发了,但约翰拦住了他们,“对不起,先生们,这个我想留下。”他把老妇人和凯特又让回沙发上,又对威尔说:“你心脏不好,也坐下吧。”

但威尔拜了拜手,“天花,你得过天花?”。

“对。但我身上没留下疤痕,我从不结疤。”

“人不可能不结疤!”生物教授跳了起来,差点没把杯里的酒打翻。这时工人们已经搬完东西,原来那个人对约翰说:“谢谢你,先生,我们要走了。”

“也谢谢你们。”约翰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

“哦,不要打断我们。”威尔对着生物学教授挥舞着他的空烟斗,“相对于他之前所说的,结不结疤这件事太微不足道了,只是件小事。”他走到门口,关上门。

“要知道,现在的时代,人们喜欢随身带着枪。可能你那个时代也有带着武器出门的习惯。”威尔抬头看着大家,他把烟斗放进西服口袋,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小巧的黑色左轮手枪,指着约翰。“如果我对你开枪,你会死吗?”他平静地说,好像只是在询问病人那里不舒服。

物理教授瞪大了眼睛,生物教授不由咳嗽了起来。但约翰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心理学教授,伸手拦住了抢上前的考古学教授。他镇静地慢慢说道:“我会死。而你剩下的余生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

“噢,那如果我打你的手臂呢?”威尔摆了摆手枪,对向了约翰的左臂。在他们中间坐着的神学教授把身体贴紧了沙发背,眼神随着左轮手枪一起上下摆动。

“我会受伤,流血。……警察会来,会询问大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是啊。”威尔放下了枪。“只是打个比方。”他把手枪放回了衣袋。众人松了一口气。

“上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一直瞪着眼睛的神学教授发出了一声尖叫。

“你吓坏我们了,威尔!”物理教授嚷着说。

“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威尔长舒了一口气,神情变得颓废,他突然从心理学家变回了老人,“我想我还是该回去修改论文了,这里的一切太没趣了!”

“不”约翰拦住了他,轻声说:“没事,但你得留下。”他拍着威尔的背“我知道玛丽的事,她的过世对你打击很大。”他把威尔扶着送到沙发边坐下。

老教授顺从地坐在了神学教授的旁边,“我不想她走,这不公平。”他捂着脸,肩膀开始抖动起来。

“可怜的人。”神学教授尽力够着威尔宽阔的后背,声音柔和。“我们之前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妻子过世了。”威尔任凭着她拍着肩膀,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上帝为何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老妇人的一只手继续抓着威尔,侧身向着约翰。“好人会无故死去,而有的人却可以对此无动于衷!”

“嘿,这又不是他的错!”凯特清脆的声音从老妇人背后传来,她意外地转过身,看着这个刚才还和她拉着手的年轻人。

“我还以为你是信仰上帝的!”她声音中有了怒气。

“现在我不那么确信了!”凯特转头看向壁炉。

“好了,这都是我的错。”约翰摆着手,好像想让这凝固了的空气流动起来。“我不该和你们大家谈起这些,我很抱歉!”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神学教授放开了威尔的手,用整个身体对着约翰,“要知道,这----这让生命没有了意义,你明白吗!你……你,你难道没有信仰吗?”

“人只要思考,就会有信仰。”约翰看着她,眼神中混杂着无奈,怜悯和痛苦,“我相信世间有更伟大的存在,但我不信教,对不起。我说过,那些宗教在历史的长河中扭曲,串改了。”

“不,宗教是历史的一部分。她甚至创造了历史!”神学教授怒气更多了一些,声音像是上了讲台。“现在世界各地都有无数的基督徒,他们信仰上帝已经超过了二千年!”

“二千年前印度人把牛视为神灵,家家供奉。而现在呢?它们成了BBQ的原料。”

听到约翰这么说,生物学家大声笑了起来,“哼,有多少人死在基督教的火刑柱上------旧约不过是统治者压迫人民的工具,而新约,它宣扬的那些道德规范在之前的众神时代就有了。”

“那些都是梵蒂冈的所作所为,不是上帝!天啊,你怎么能这么想?”

“圣经里的教诲在汉谟拉比法典中几乎都能找到,而且你也不能否认宗教和神话一样,都是些被夸大了的历史人物的故事。”生物教授再次喝光了杯中的酒,他看着空空的纸杯,带着嘲弄的口吻对神学教授说。

“天啊!我今天才真正的认识你。你简直,简直——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神学教授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说到历史,圣经里的那些神话人物你有见过吗?”考古学家像是发现了古迹,兴奋地问约翰,“你认识他们中的哪一位吗?”

“哇呜,说不定你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位!”生物教授惊呼着也看向约翰。

“不,不不!”约翰摆了摆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得走了。我还要开很长时间的车。”

但不等他站起身,其他人的声音就把他淹没了。

“不行,是你先开始的!”

“你必须的讲,不然回去我会睡不着觉的!”

“讲讲吧!你是摩西吗?”

考古学教授和生物学教授围住了他,凯特探身望着他。约翰无奈地坐回到壁炉旁。

“摩西的故事源自叙利亚的传说,不是圣经。”

“那你是十二圣徒中的?”

“那些都是人们编出来的,所谓的圣徒都被严重夸大了,他们其实并没传教。…...渔夫彼得甚至都不会打鱼。”

“照你这么说,哪个圣经的版本才是真的?达秘版,詹姆斯王版,新美国标准版?”神学教授不屑地说。

“一件事情发生了,人们给出了不同的解释,而且加入了自己的想象,多数都大大地偏离了事件本来的初衷。这样的事情,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的发生,不断的演绎……”约翰双手抱着头,抓着自己的头发,“这,这-----你们真的想听吗?我有一个几百字的版本。”

四个教授都呆住了,凯特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催促地说:“快给我们讲讲你的版本。”

“一个人回到家乡,发现在罗马的统治下,到处是杀戮,欺骗。他想把在东方跟学到的与人为善的道理,像佛陀一样去教诲众人。这引起了罗马人的不满,罗马人赢了,他被抓了起来,绑在十字架上。幸好他在东方学过的瑜伽帮了他,他把呼吸放到很慢,进入了一种假死的状态。

过了几天,他醒了过来,想悄悄地离开。没想到他的信徒一直守在那里,他们欣喜若狂,以为这是神迹。”约翰停止了讲述。外面的太阳已经垂到山脚,黑黢黢的群山包裹着小屋,屋内只有炉火闪烁,和木块燃烧的噼啪声。这次的寂静比以往的都要长。

“怪不得没人知道耶稣复活后怎么样了?”生物学教授目光凝滞,在炉火的映照下,脸上似哭似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这是亵渎,赤裸裸地亵渎!”神学教授压抑着声音,话语中还是带出了哭声,“你有多少个名字?你还是谁?哥伦布,拿破仑,富兰克林?!”

“我一直叫自己约翰。人们把我的名字和希伯来文‘约坎那’混淆了,它的意思是———神慈悲为怀。我的存在被看作不朽之神的明证。在又经过翻译成希腊语,拉丁语,英语之后成了现在的名字———耶稣。亲眼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让人啧啧称奇。”

“那你没有自称是上帝之子?”考古学教授问。

约翰摇了摇头,说:“在教堂里人们扭曲了我的本意,我讲课时只是说在我之上,还有更伟大的存在。”

“不,你不是耶稣!”神学教授大叫,她瞪着约翰,像在与魔鬼抗争。

“天啊,你让四个大学教授一筹莫展。”考古学教授看着老妇人,悲凉地对约翰说。

“至少新千年的预言终于实现了。”生物学教授的笑声中带着哭腔,“耶稣真的再现人间了!”

“啪。”心理学教授打开了客厅的顶灯,昏暗的室内突然被强光充满。大家惊讶地看着彼此的脸,不知所措。

“够了!约翰。把这一切结束吧。”威尔厉声说,“我无法判定你有精神问题,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定是个骗局------你设下圈套,骗了我们大家,你快承认吧!”他愤怒地指着约翰,胖胖地脸颊抖动着。

其他人把目光也转向约翰,他与他们对望着,都如同大梦初醒。

“说吧,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不然———不然我会一直盯住你!”现在威尔连手臂都颤抖起来,他狠狠地说:“我会让你强制入院,对———我有这权力!我会把你关在精神病院里,让你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罪行!”他最后已经是在大吼。

约翰看了看窗外的星空,又看了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炉火之上。又过了几秒,却也好似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搓了搓双手,大声说:“好了,故事结束了,大家都回去吧。”

“什么!”物理学教授先跳了起来,“这些都是你编的?”

“对不起。”

“我不会放过你!你把我们大家都耍了,我———我,我要走了!”他愤愤地原地打着转。

“怎么会,约翰?”生物学教授的脸上还带着泪,他期盼地望着约翰。

“是你们给了我灵感。”约翰摊开双手说,“你,对我说那幅画像是梵高未被发现的真迹。”他指了指神学教授,老妇人长大了嘴巴。

“你,对----是你。”他又指着考古学教授说,“你对那个石凿来历的好奇启发了我,想出了石器时代的点子。”考古学教授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希望你们能驳倒我。”约翰走到垃圾袋旁,拿起了它。“但很可惜。所以,我给你们编造了这个故事,但这故事也可以说是你们编造的。是你们让我进入了你们预设的故事。”他拎着垃圾袋走向屋外。考古学家愣在原地,嘟囔着:“不,可你说的话……”,其他人也都呆坐在自己原来的地方,而凯特跟着约翰走出了小屋。

“你骗不了我。”她追上了约翰,“别人都在用知识作出判断,而我是用对你的认识——你不是一个会去愚弄别人,欺骗别人的人。”她认真地看着约翰,眼睛一眨不眨。

约翰把袋子放入垃圾箱,对着她的蓝眼睛说:“我给他们造成了痛苦。我不该这样,该结束了。”凯特给了他一个会心的微笑。

物理学教授先走了出来,没有和他们两个打招呼就骑上了他的哈雷摩托,呼啸而去。

接着生物学教授和神学教授也走了出来,神学教授问约翰:“告诉我,你现在感到抱歉了吗?”

约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对所造成的这一切,真的感到很抱歉。”

老妇人跳起来拥抱了他,拍着他的后背说:“这才像话,这才是个好基督徒。”

生物学教授在她旁边拍了拍约翰的肩膀,“我真被这一切搞得够呛,哎!我们要回去了。”他对着凯特和约翰两个人说。

“哦,我还不走。”凯特对他摇了摇头,和约翰一起站在屋前和他们挥手告别。

等这两人的车消失在黑暗中之后,考古学教授手里掂着那个石凿,慢慢走了出来,“这一切,你所说的一切——很有启发。”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我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又充满了好奇,像个孩子……说不定我会再写本书。”

约翰笑了,“好,那一定给我看看,我……”

考古学教授连忙伸出手,摆着食指说:“别,别再说一个字,我不要再听你的任何话。”他拥抱了一下凯特,也走进了黑暗中,边走边嘟囔着:“啊…...一切皆有可能,是啊,一切皆有可能。”

凯特转头看着约翰,歪着头眯着眼睛问:“对了,你的名字———约翰.奥德曼(oldman)是不是一个双关语?oldman?”

约翰扬了扬眉毛,笑了。

“你还叫过什么别的名字,在这之前?”他们都面朝着大路,没有注意到威尔也走到了门外。

“还有很多。”约翰松了口气,对着远去的车灯说:“约翰. 佩利代表石器时代,约翰 .萨维奇代表野人......。当我在哈佛教书的时候,我叫约翰 .托马斯 .帕提。你知道那简写就是约翰.T .帕提—— Tea Party, 对,在波士顿,嘿。”他笑着转头看向凯特,她已经笑得弯下了腰。

“不!”没等约翰看清,威尔已快步走到他的身前,抓住了他的衣领,“约翰.T.帕提, 你不可能是他。不——你别告诉我说你在哈佛教的是化学——不!”威尔的手抖着,紧紧地抓着约翰的衣领,声音颤抖着问:“我妈妈叫什么,说,你说!”

“哦,可怜的威尔。”约翰连忙抱住了他的双肩,搀着他望屋内走。

“不行,这不是真的!快说,她的名字!”威尔不肯松手,浑身颤抖地继续追问。

“诺拉,你母亲的名字是诺拉。”

“哦……她说你抛弃了我们……我不相信……”

“我给你们留下了足够的钱,足够的。”

“啊,我冷……”

“哎,怕冷的威尔,从小就这样。快,我们进屋。”凯特开始帮约翰一起托起老教授,尽力往屋里走。

“不行,还有我小狗的名字,它在我之前就有了,你说。”老教授还是不肯走。

“布菲,它叫布菲。”他们把他拖到了门廊。

“可是…..你不是有胡子的吗?”

“对,你小时候总喜欢扯我的大胡子,怀疑它是假的。我后来就刮掉了胡子。”他们把威尔搀进客厅,靠在沙发上。老教授松开了约翰的衣领,却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啊!”威尔倒在了沙发上。

“威尔,威尔!你的药在哪里?”约翰晃动着他,大喊起来:“快,快打911!”

漆黑的夜晚,孤寂地山谷中,回荡着一个男人痛苦地呼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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