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理解的爱

坐在令人闲适的咖啡馆,我却无法真正的放松下来。我的对面坐着正在向我不停抱怨着的朋友。

“你知道吗我爸又开始对我说教了,我不过就是在大学谈了个恋爱而已,我已经二十岁了,谈对象怎么了?他非说不行,要我工作了再找巴拉巴拉的,那等我工作都得多大了啊!还能遇到喜欢的吗?凭什么……”

我一直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做一个尽职尽责的聆听者。

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八年的感情让我们对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在我年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说话声音小小的,爱笑,很善良,不怎么好动,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

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们初中时的光景,小孩子总爱吃一些小零食,记得当时,我的最爱当属辣条和薯片了!当我带着她兴致冲冲的奔向小超市,兴奋的说:“阿姨帮我拿两包辣条,我请客!”时,她却轻轻的摇头,“我不吃。”

我瞬间震惊,“不吃辣条?你居然不吃辣条?”

她当时还很内敛,不是爱一惊一乍的小女孩儿,所以也只是在我震惊得眼神中,又果断得摇了一下头。

我难以置信,因为在我当时的认知里,辣条简直是最好吃,最令人无法抗拒的食物,当然了,也有个别的不是那么好吃,但那并不妨碍我对辣条的热爱!

后来更熟悉之后我便问她,“你为啥不吃辣条啊?辣条那么好吃!”

她只是耸耸肩,也看不出是无奈还是习惯,“就,我从来没吃过。”

“从来没吃过辣条?”

“嗯……我从来没吃过什么零食,所以不爱吃。”

“?”她的一句话再次打破了我的认知,没吃过零食?真的还有小朋友没吃过零食?

“因为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在外面吃东西,不给我钱,所以我也没有钱买,就没吃过。”

直至今日,我对这件事,依然是无言以对的状态。

以前的我总会想,她家里不算特别有钱,但条件也很不错,为什么连零花钱都不给,甚至到了现在,已经上了大学的我们,她手中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钱。

现在想想,她的父母,也只是太爱她了吧。

她与我都是独生女,家庭呢,也都还算吃喝不愁。我的父母比较忙,但同时也很开明,很多小事情,他们从来都不过问,一直到现在,我的父母都给了我绝对的自由。这让我从小,也经历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但她不同,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很乖,足够听话,足够懂事。像一个漂亮的提线木偶,走着叔叔为她精心打造的红毯路,一路顺风顺水,甚至连路上的鲜花与喝彩,都是她父亲精心计算安排好的。

我时常羡慕她父母对她的关注度,她却总是羡慕我自由。

一直到了高中,我们都是同班,那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也在我不着调的带领下,变的活泼许多,但她依旧不能在外面停留,不能在外面吃晚饭,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她还是不爱说话,但总能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但后来就变的不同了,她也是正常的女孩子,渴望爱情,渴望偶像剧,渴望有王子骑着白马,在她的额间留下专属的印痕。

她开始谈起了恋爱。一开始我还会为她欢呼雀跃,但后来我发现了不对,她的男朋友,并不是什么好人。当我第二次碰到她男朋友带着别的小姑娘游玩的时候,我便开始劝她,并且持之以恒。

但我却发现,我并不了解她。她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但却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当她有一天哭着找我,说被抛弃了之后,我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好话坏话我都说尽了,但我如今却也才醒悟,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听话,却不听话。我一直以为她乖乖的,是很听话,很懂事的漂亮孩子,但我发现我错了,她是很听话,但她只是听自己的话,如果说是一意孤行,我认为也不为过。

我说的话,她全部都好好的听着,却从来没有去做过,这让我看着眼前哭的不成人样的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事实证明,我在这一方面,还是没有出错的。一次又一次的一意孤行,一次又一次的深受其害,我已然变的习惯,麻木。可我总在想,她会进步的。至少她还是乖乖的,不爱吃零食,不爱说话,不在外面吃晚饭。

“我觉得这件衣服好好看,我们一起买吧,当闺蜜装!”

“嗯……你先买吧,我没有钱……”

“……,买衣服也不行吗?叔叔阿姨也不给你钱吗?”

“我妈妈都给我买好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到这个时候,我忽然放下了对她所有的羡慕。我们正值青春,十几岁的花样年纪,她却连买衣服都不是自由的。如果是这样的被安排的人生的话,那我宁可不来这个世界。

我听过她和叔叔的吵架,原因是高三那年因为谈恋爱,成绩下滑的厉害,叔叔放学时悄悄跟踪,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谈恋爱了。

叔叔大怒,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吵了很多,哭了很久,但只有这几句话,我记忆深刻。

“我只是谈恋爱而已,我有自己的想法不可以吗?我已经长大了!”

“你再怎么大也没有我大,你给我必须听话!”

“听话听话,你从小到大都让我听话!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能听听我说话!”

“你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听什么话!”

回到现在,我端起咖啡,适时的提醒她在抱怨的时候不要忘记补充水分,她点头,拿起杯子喝了起来。我借着温热咖啡的余韵,从雾气里看她。她漂亮的五官在浑浊的雾气里朦朦胧胧,倒有了她小时候的几分影子。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那次的吵架,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可悲。

原来那个不吭不响的小姑娘,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啊,那个一直被父母安排着最完美的人生的小姑娘,也有不一样的想法。她也想走走岔路,为自己没有意外的人生,增添许多“履历”。

这么一想,我似乎也理解了,她那些为何“明明知道山有虎,却偏偏就向虎山行”的执拗行为。

那次之后怎么样呢?我也记不清了,但是父母跟儿女哪有隔夜仇呢,她依旧乖乖的,不爱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恋爱却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我思及此,放下咖啡,轻笑着摇头。大概这是她能做到的,能让她觉得,反抗自己的父母最成功的事情了吧。

到了后来,毕业季后我们各奔东西,我来到济南,而她呢,因为成绩不理想,被叔叔命令了留级,我们还时常保持联系,她也渐渐的开始学会了吐槽。

她对她的人生不满意,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的父亲费尽心思,到处打点,终于得到一所大学的门路,只要分数差不多,就可以直接进入学校学习,但她呢,我无数次暗骂她不争气,就那么点分,那么点分!她都考不到吗?如果被打点的是我该多好啊,我早就考上了!

最后成绩出来,还是不理想,她只能跟打点好的名校说了再见。但是她的父亲没有放弃,成绩出来后叔叔马不停蹄的为她找到了湖北的一所985大学,上了他们的留学机制:3+2,就是在本校读三年,再去国外读两年,之后就可以拿到本科的毕业证了。

这可是镀了一层金啊!我真是实名制的羡慕,毕竟不管如何,海归听起来,总归是比我们这些人要高级一点。当然了,高级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学校高额的费用令我十分咂舌。

一学期五万的学费,还不包括生活费和住宿费,那还不如直接送去国外读书呢。但叔叔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这是他能给女儿的,最好的未来了。

她的叛逆期来的格外晚。到了大二,我才意识到这个惊人的变化。她开始化妆,开始夜不归宿,买贵的衣服,贵的鞋子,但她一个月两千的生活费,令我非常无奈。

“我好想买这个,但我已经没钱了。”

“叔叔阿姨还是没给你很多钱啊?那就下个月买呗,又不会跑。”

良久。“好了我已经买了,这个月正式开始吃土!”

“……你没有钱了告诉我,我给你。”

“好的!”

循环往复,以至于放假回家时,我面对着一个漂亮精致,浑身散发着贵气的女孩儿,陷入了沉思。

“咋样,这个好看不?”

“……你别说,确实还不错。”

“那当然,这身可贵了呢!”

“嗯……总不能对不起你这一年吃的土。”

我们俩一坐下,她就开始跟我聊起在武汉的种种,我越听越皱眉,但也知道她的脾气,只能严肃的说一句:“玩儿归玩儿,注意分寸。”

她不在意的挥挥手,“我知道。”

我耸耸肩,表示放心。她确实是知道的,虽然处在叛逆期,但该有的智商,还是在线的。

聊久了,她又开始吐槽,“我爸太烦人了,我们那个不是英美,日韩班都有嘛,然后我爸非要我去日本,说那里干净,发达有秩序,切,我还想去韩国呢,到处都是漂亮姐姐漂亮哥哥,还有漂亮衣服……”

“还有你吃不完的土。”我翻个白眼,默默插了一刀。

“哎呀不可能,我到了国外就自由了!你知道我爸还说什么嘛?他说去了不许在国外谈恋爱,拿了毕业证之后回家,他给安排进学校让我当老师,然后再让我谈恋爱。我天呐,凭什么啊!我到时候就不回去,在外面又饿不死人,离了他我还不能活了?”

此时正在为迷茫的未来做规划的我,忽然又开始了羡慕。我默默叹了一口气,思考着该怎么委婉的告诉她,外面是真的会饿死人的呢?

无所谓,反正说了她也不会听。

后来她又陆陆续续向我吐槽,抱怨。我从儿时义愤填膺的帮腔,变成现在的唉一声,说一句:“叔叔也是为了你好。”

“他只是太爱你了。”

“切!爱我?爱我什么都不让我干?爱我从来都不听我说话?”

我笑起来,没有再说话。小时我也跟父母吵过许多,到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越发懂得她的父亲。

他只是太爱她了,不让你干,只是怕你会走弯路,会出事。不听你说话,是怕你做出错误的决定说出错误的话,不让你吃零食,也只是怕你会吃坏肚子。

他没有给你自由,是怕你在自由的时候,做出令他们害怕,令你后悔的事。

他们太爱你,所以才不舍得,不舍得放手,不舍得让你自己去探索。他们的爱太沉重了,在孩子看来,他们足够忽视孩子,却自诩自己是最爱孩子的人。

他们确实是最爱孩子的人,但却忽略了孩子的本身。

每个人都是具有独立思想的,提线木偶虽漂亮,可也只是具空壳,虚有其表。安排的路虽好走,却也失去了很多沿路美丽的风景,最后心里空一场。

他们的爱太深沉,一点一点压在孩子身上,就变得令人难以理解,难以释怀。

孩子觉得你不可理喻执而不化,是该被社会淘汰得“老旧品”。而父母又觉得孩子永远是孩子,她需要被保护,被纳在羽翼下一尘不染,然后安然过完这幸福得一生。

我感慨得抬起头,窗外得天已经变的灰蒙,我放下手中的咖啡,买了单。

“你该回家了。”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诶你知道商场又出了些新衣服,我们……”

“你该回家了。”我看着她,经过时间得洗礼,我也变的越发平静了。

“叔叔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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