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追求,生活有目标
悠悠
24小时快餐店的老板
我在深圳经营的电子仪器厂倒闭了,房子抵了债,媳妇儿也和我离了婚,我灰头土脸的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城。
我在小城有一套房产,是一处临街、靠近火车站、改装成门脸儿的房子,楼上楼下,有一百八十平米。我把它简单装修了一下,开了一家24小时快餐店。
经历了独自打拼的艰辛,经历了生意失败的落魄,经历了妻离子散的孤独,我的心变得敏感而包容。我想把心事打包,存放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自己的双手,偿岁月一个公道。
我把快餐店二楼划出一块区域,放上四个长沙发,当作休息区。这间24小时快餐店,也成了我洞悉世态冷暖的一个窗口,治愈心灵创伤的家园,我为客人提供方便,他们让我灵魂富有。
我悲伤着他们的悲伤,快乐着他们的快乐,无奈着他们的无奈,也感动着他们的感动。
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背包客
那是一个午夜,一个背着重装登山包,面色黝黑略显疲惫的年轻人走进饭店。他把背包放到旁边的凳子上,只点了一份蛋炒饭。
在我去后堂准备饭菜的时候,他竟倚着背包睡着了。
他吃饭的时候,我们聊起来。
小伙子很健谈。他说他是湖北人,在北京读大学,今年毕业,他说他不想考研,想趁着年轻到全国各地走走。他说上大学以前,他走得最远的地方是他们家乡的县城。到北京以后才知道,原来外面的楼这么高,外面的街道这么宽,还有纵横交错分不清方向的立交桥。
他在网上买了一个重装包和一顶帐篷,拿着做家教挣下的4000块钱,又从网上下载了一份路书,就买了去拉萨的火车票。
40天的时间,他转了西藏、四川、云南不少地方。他说这叫穷游,白天在外面看风景,晚上就在帐篷里过夜,为了将生活开销降到最低,住青年旅社他都觉得奢侈,他几乎没进过收费的景区。
我问他这一圈转下来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他眼睛一亮,又叹了口气说:中国真大,门票真贵,挣钱真难,好人真多。
他说,他出发的时候没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他已经通过了老家一所中学的招聘考试,尽管还没有取得事业编制,但他会是一个合格的数学老师。
“其实我更喜欢地质和考古。”他眼睛望着窗外,黝黑的脸上放出光来。窗外霓虹灯闪烁,偶尔有拉着行李的人从窗前经过。
这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孩子,为追逐心中的诗和远方,他愿意付出所有的艰辛和努力。
一个失恋的小伙子
小伙子是店里的常客,他几乎每晚11点半左右出现在我的快餐店。
他进来以后也不说话,要一碟花生米,一瓶啤酒,吃完以后,就去二楼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打开随身带来的电脑敲键盘。
有几次,我试图找他聊天儿,都被他一脸嫌弃地拒绝了。这反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对他愈发留心起来。
断断续续地,从来店里吃饭的他的同学口里知道,他们都是对面高校的学生,小伙子是哲学系的,是个山里娃,成绩超棒。他喜欢中文系一个美女学霸,偏偏这个美女是一个家境颇好的城里女孩。
可不知为什么,两人交往了一学期,关系渐渐疏远了。他们不止一次看到女孩偷偷抹眼泪。
大家猜测,应该是两人家庭背景的差异,在男孩心底筑起了一道高不可攀屏障吧,他的自卑,让他选择了放弃爱情。
那些被压抑的自尊和无处释放的荷尔蒙,又给了男孩力量。他开始不分昼夜学习计算机程序编码,他想靠在学业的努力,证明穷孩子也可以很优秀。
“他正在发疯一样学写程序代码呢,他想用算法改变自己命运的走向。”同学说完,眼睛朝楼上望着。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即使起点不同,即使平台不同,即使我付出比你多十倍的努力。
一对外出打工的夫妇
凌晨一点,店里来了一对夫妻:男人胸前挂着一个包,背后背着一个包,身后还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女人显然已经怀孕,笨拙地挺着肚子的跟在后面。
他们要转车去新疆打工,在等凌晨四点的火车。
他们是一对从农村出来,不被家人祝福的夫妻,甚至,他还欠她一个婚礼。
两年前,男人在村里承包了几十亩地,请了一个技术员帮忙种西瓜,口头约定收成三七分。谁知道忙活了大半年,长势不错的瓜秧上面却没结出几个西瓜,技术员见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怕承担责任,撂挑子跑了。男人偿还了种西瓜赊欠村里的肥料钱、农药钱、浇水的费用,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女人和男人是同乡,女人有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哥哥,和一个病恹恹的父亲,父亲想通过嫁女儿多要点彩礼,给儿子娶个媳妇,哪怕是傻子或者有残疾也行。女人不干,与父亲大吵了一架,索性搬进男人家里,过起了日子。
他们的行为不被乡亲们接受,这个秋天,男人准备带女人去新疆打工。
尽管前途未卜,但女人看男人的眼神,盛满了爱。
男人给女人要了一份炒饼,自己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烧饼,接了一杯水,坐在一起吃起来。
吃完饭,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一件衣服给女人披上,两个人背靠背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即使日子过得不轻松,前途也充满了坎坷,就像窗外朦胧的夜色。但只要天一亮,前面的道路一定会清晰起来。
有爱,就有希望。
做代驾的中年人。
刘力是我的发小,也是在店里逗留时间最长的。他有一句口头禅:活着就要主动拥抱生活。
他在本市最大的一个钢厂做铆工,钢厂红火的时候,他也存了一些钱。
这几年钢厂涉嫌污染环境,成为市里环境治理的重点企业,缩减产量,裁减人员,他的工资也大幅度缩水。
刘力的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这两年一直踅么着要买房。他七凑八凑,甚至卖掉了老家的一套房子,仍然凑不够儿子买房的首付。
最近,钢厂被一个煤老板收购,听说马上就要施行女职工43岁、男职工53岁的退休的政策,到时候拿到手里的工资就更低了。刘力慌了,干起了夜班代驾。
“别看我们日子过得勉勉强强,总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住着。儿子眼看就28岁,没有能力给儿子在北京筑个窝,叼两根柴火棍儿多少帮衬着点儿,也算尽尽心意吧!“说起儿子,刘力一脸无奈。“他们过不好,咱心里也不安啊。”
每次接到一单活儿,刘力都不忘甩给我一句:我去拥抱生活了,然后大步离开。
如果生活不来拥抱我,那我就紧跑几步,去主动拥抱他。
一位患老年痴呆症的老人。
刘老伯是因为迷路,误打误撞走进快餐店的。
刘老伯患有老年痴呆,自从半年前老伴去世以后,他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满世界寻找老伴儿。只要家人稍不注意,他就“巧儿”“巧儿”叫着自己走下楼,“巧儿”是刘老太的小名儿。
刘老伯有两个孩子,都已经退休。
刘老伯已经病得认不清回家的路了,他能走出来,但不能走回去。孩子们想了各种办法:手腕上戴手环,兜里装定位,衣服上贴纸条,一次一次把迷路的老父亲领回家。
但还是防不胜防。
这次,轮到老大陪父亲,老大安顿好刘老伯,接到家里一个电话就回去处理事情,偏偏忘了把门反锁。刘老伯一觉醒来,蹒跚下楼,溜溜达达就上了街。他见快餐店里灯还亮着,就推开门走进去坐在靠门口的位置。
“我要吃杂面条,要手擀的,不放芫荽,巧儿不爱吃芫荽!”刘老伯口齿不清地跟我说。
这么大年龄半夜跑出来吃面,肯定有故事。我察觉出老人的不正常,又从他衣兜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一个满脸沧桑的秃顶男人,搀着更加沧桑衰老的父亲,蹒跚走向门外的出租车。
那一刻,我心一酸,落下泪来。
就算忘记了全世界,也忘不掉你,就算丢掉了全世界,也忘不了你给我的爱。那些逝去的青春年华,早已成为岁月里不老的音符,年代越久,越加悠扬。
与其说24小时快餐店是我的职场,不如说是我洞穿世态冷暖的窗口。
生活就像天气,有云有雾,有阴霾,也有晴天。身心疲惫在暴雨中跋涉,是执着,是勇敢。停下脚步,在屋檐下避雨,是智慧,是理性。
不是所有的病都有治愈的妙方,不是所有的药都能发挥作用,如果实在跨不过生活这道坎,尽人事,听天命,也是好的。
生活永远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奔跑的人,尽力了,便无怨无悔。尽管奔跑的样子不美,路边的花会香,清晨的风很爽,明天的太阳仍旧很美。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