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据说在长江以南600多里,是一个出门就遇河,抬脚得用船的地方。
这个被一个叫阿强的男人虚构出来的城镇,在中国的地图上自然并不存在。但有一个叫林祥福的北方男人,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一路南下,只为找到文城,找到离他而去的妻子。他为此历尽艰辛,漂泊半生,直到命丧他乡。他躺在棺木中,被管家田大的兄弟们拉着回归故土的路上,曾跟妻子的墓地近在咫尺,这算他跟妻子最后的重逢。
这是余华的新作《文城》中的故事。
《文城》是余华近八年来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该书以清末民初为时代背景,把苦难和复仇、重生和死亡等结合在一起,多方刻画了错综纷杂、命运交织的一群人的生活状态。
01.漫漫寻妻路
作者余华,将《文城》分作“正文”和“补两部分。正文由林祥福颠沛流离的寻妻际遇,叙写了时代背景下的山河国土之悲;“补”篇则以林祥福之妻小美的身世际遇,写出了那个时代女性的生命撕裂之痛。
林祥福出生在黄河以北的一个富裕农家,田多宅大,又知书达理。在父母双亡后,他独自支撑家庭,除了打理好农田,还在农闲四处学木匠手艺。
24岁那年,来自南方、自称兄妹的阿强和小美投宿他家,两三天后,当阿强北上投奔在恭王府做过事的亲戚时,小美却称病留了下来。自此,林祥福的人生轨迹被命运改写。
林祥福跟小美日久生情,在一个冰雹夜睡在了一起,不久就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此后小美借口去寺庙拜佛,离家出走,林祥福祖辈积攒的金条也被小美带走了一半。几个月后小美挺着大肚回来,诞下女婴后再次离去。
林祥福曾承诺,如果小美再次不告而别,他会带着孩子,去小美的家乡寻她。为了这句承诺,林祥福把家托付给管家田大,走上了寻妻的不归路。
小说从主人公林祥福抱着孩子突然出现在溪镇开始。那时的他,披戴雪花,头发和胡子遮住脸庞,背上是一个硕大的包袱,胸前挂着一个布袋,里面躺着一个女婴。
通过一段时间的寻找,他发现妻子的故乡——文城并不存在。他依靠地理环境和口音判断,溪镇可能就是阿强嘴里的“文城”。
于是,他流连在溪镇,从当地居民门缝里没有没传出婴孩哭声,决定是否敲门为女儿乞讨奶水。
在一个连下十几天的的大雪夜,生病的女儿,让他在好心外乡人陈永良的挽留下留在了溪镇。另一番人生际遇从此开启。
在溪镇等待妻子的过程中,林祥福跟女儿安顿下来,靠着精湛的木工技艺和真诚敦厚的性格,他在溪镇的生活风生水起,慢慢积累了丰厚的家产。哪怕后来成了万亩荡和木器社的主人,他身上的谦卑和沉默依旧没有改变。
在溪镇生活的十三年中,他跟善良的陈永良亲如一家,还跟当地商会会长顾益民结成儿女亲家。
在土匪祸乱时,林祥福的女儿林百家和顾益民都先后被劫持,陈永良的儿子换回了林百家,林祥福去赎回顾益民时却惨遭土匪杀害。
林祥福的一生,遭遇父母双亡,遭遇妻子不辞而别,遭遇颠沛流离,也遭遇被土匪害命,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但他同时也收获了周围人的真诚和善意。
他忠诚的管家田大,曾带着银票和房契,长途跋涉来看望东家林祥福;在接到林祥福想回归故土的信时,哪怕重病,哪怕死在途中,也选择坚定地上路迎接少爷。
他的挚友陈永良,宁愿牺牲自己的儿子,也要保全朋友唯一的女儿林百家的性命和清白,还为了给林祥福报仇,走上了抗击土匪的艰险之路。
善良的溪镇人民,不但用奶水帮着林祥福养活女儿,还敞开胸怀,接纳了这个朴实厚道的外乡人。
一座虚构的“文城”,注定了林祥福一生的漂泊和寻找,在漫漫寻妻路上,他也体验到生活的悲喜交织。
02.小美的前生后世
“补”篇,仿佛一个盲盒,砰的一声,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里面承载着小美的前生后世。
小美出身贫寒农家,10岁起就被送到溪镇的沈家做童养媳。小美在做童养媳期间,聪明伶俐,深得婆婆的喜爱,婆婆也把织补技艺倾心传授给她。但严厉的婆婆,作为一家之主,生活中还是对她处处压制。
小美跟丈夫阿强正式成亲后,私自拿了一串铜钱补贴弟弟,婆婆本想惩戒她回娘家一段时间,但公公和阿强的庇护,让婆婆的尊严受到冒犯,她狠心休掉小美,让小美再次回到没有温暖的娘家。
三个月后,一向逆来顺受的阿强,偷偷接上小美离家出走,他们一路看着外面的世界,享受着从没有过的自由,着实过了一段洒脱奢华的生活,直到带出来的银元消耗殆尽。
他们北上投奔亲戚的途中,投宿在林祥福家。自此,小美跟林祥福的不解之缘拉开了序幕。
在跟林祥福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小美对林祥福有了牵挂,但她更放不下带她逃离家乡,一路同甘共苦的阿强,所以她不得不带着对林祥福的愧疚和对女儿的牵挂,再一次不告而别。
此时的小美和阿强,已经有了足够的钱财过潇洒的生活,但小美还是主张回到溪镇婆家。这也许有对家的惦念,但更多的是小美骨子里对传统礼教的遵从,哪怕被打被骂,她还是想回到夫家,回到她旧有的传统生活中去。
回到溪镇时,阿强母亲已去世。这个一生都将感情深藏不露的女人,临终前,一直呼唤小美,想把织补店的账簿交给小美。
沈父在阿强小美回家后一年,也生病死去。阿强和小美关了店门,沉沦在过去里,深居简出。不过,在夜里,人们时常听到从沈家传出的哭泣声,那是小美对女儿的思念。
这时溪镇大雪连下十几日,小美心里想着挨家挨户乞讨奶水的林祥福,想着被自己抛弃的可怜女儿,深感罪恶滔天,决定去去城隍阁祈福。
跪在露天雪地里祈祷的小美,在与女儿相见的幻影中,永远定格在那个冰天雪地里。小美短短的一生,被撕裂在两个男人身上,被欺骗林祥福和抛弃女儿的愧疚折磨消耗着。
清末民初是女德教条化的巅峰,当女德内化为社会对女性的精神枷锁时,便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刀,倏忽间就能夺去女人的生命。
小美的成长史可以说是女德观念对传统女性的塑造史。小美和婆婆的一生,一直在社会教条与自然人性的抗衡中挣扎,从她们的死亡中,可以看出传统女德对女性自然人性和伦理属性的撕扯。
03.人终其一生都走在寻找的路上
林祥福带着女儿出现在溪镇,对小美和阿强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阿强担心林祥福是来讨回自己的金条,而且他跟小美还有坐牢的危险;小美则是无颜面对林祥福和嗷嗷待哺的幼女,她也惧怕面对不可避免的流言蜚语。
为了避开这爷俩,小美和阿强决定逃离溪镇。当他们整理好行装就要出发时,佣人却带回了林祥福已经离开了溪镇的消息。
其实,林祥福离开溪镇继续南下后,发现口音和环境离他认为的文城更遥远,不久后又返回了溪镇,但小美并不知情,所以继续留在了溪镇。
同样不知情的阿强怕小美担忧,就安慰小美说林祥福走了,去寻找文城去了。小美不由问:
“文城在哪里?”
阿强说:“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世上并不存在文城这个地方,但它确实又存在于林祥福心里。为了心中的文城,林祥福开始了一辈子没有尽头的漂泊和寻找。
即便后来对找到小美已经不抱希望,他依然没有返乡的打算,他坚持留在溪镇,留在这个他笃定就是文城的地方,等待小美的回来。只不过那种等待,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经提醒,他自己都很难察觉。
对于林祥福这样一个善良带点古板,朴实中带有沉稳,却又不乏大智慧的人,文城,是他对爱情的寄托和对承诺的坚守,是他对家和安稳生活的渴望,也是他精神世界的乌托邦。
小美和林祥福走了两条迥然不同的道路,她一辈子都在离开,先是离开娘家做童养媳,然后被休离开婆家,后来又跟随丈夫阿强离开溪镇、离开上海、并试图北上投奔亲戚,最后又两次离开了林祥福。
她一路离开,也一路寻找。碰到林祥福前,她寻找的是生活的稳定、物质的充裕和夫妻相伴的幸福,是一个女人的归属感;遇到林祥福后,她寻找的是作为阿强老婆的身份,是对阿强背叛父母、带她逃离苦海,并一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回报,是女德教化下她不得不回的婆家。
只不过,这个善良又可悲的女人,面对的是两难的境地,不管她如何选择,她都对不起另外一个男人,她都难以找到内心真正的安宁。
溪镇的商会会长顾益民,不管是日常生活中做大家的主心骨,在雪灾时带领大家祈福,还是在土匪祸乱时组建兵团抵抗,他也在寻找,他寻找的是大义,是担当,是溪镇人民的安居乐业。
陈永良一家在雪灾时,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林祥福父女;在土匪祸乱时,不惜牺牲自我,也要保全林祥福的女儿。他们一家,寻找的是人性的善良,是对朋友肝胆相照的情谊。
田大,那个历尽千辛万苦,两次带着银票和房契南下寻找少爷的管家,他寻找的还有对东家的忠诚和对诚信的信仰。
……
04.写在最后
不管他们存在历史的哪个阶段,生活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内心寻找着什么。他们也许找的东西并不相同,但那都是他们内心的向往,都是他们的希翼,换句话说,都是他们心中的文城。
作为地理概念的文城,可能不存在,但作为希望的文城,它存在于每一个人心里。为了心里这座文城,我们一辈子都走在寻找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