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都老了

年幼时读诗,读到《行行重行行》最后一句的时候,总觉得“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两句缺少了一点韵味,大概是觉得这两句有点大白话了,那时候只觉得风花雪月的句子让人痴迷,不曾想长大后才明白,很多爱都包含在了再平常不过的,细枝末节的问候里。

十一假期的时候在家呆着,这是我长大之后少有的专门用来陪伴家人的时光,回乡之前就决定了,不要带电脑,也不打算在家经常用手机,如果工作上面有什么需要解决的,能推掉也尽量推掉了,其实没什么,只是希望更多的将时间陪伴一下家人。其实这个习惯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奶奶不太会用手机,而家里的人都有手机,她爱聊家常,苦于没人应和,我就把手机放下了,如今她已经走了一年多,我的习惯倒是保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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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老了,父亲也常常在做事情的时候说自己有些力不从心,我好像也渐渐发现他们越来越不如前,从前听人说“父母是孩子和死亡隔着的一道屏障”,如今父亲的双亲都去世了,我好像也一下子意识到我的父母也在走向不可逆的衰老。母亲额前的头发白了,嵌在那早被岁月和生活压力摧残得不剩几根的头发间分外醒目,父亲说他也不再年轻了,等今年过去,他就只想在乡下安静地过着日子。

还记得年幼头疼脑热时,母亲为了哄我睡觉,她常常徒手背着我,我的手抓住母亲的胳臂,脸贴在母亲的背上,她慢慢走着,我的脑袋在她的背上晃来晃去,洗衣粉的香气带着她的体温轻轻掀动鼻翼,我伴着母亲身上的味道静静入睡,不经意间就睡完了整个童年。

都说女儿随爸,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一起阅读,陪着我一起写作业,那时候作业多,我常常等到快上学了才会写,父亲就陪着我一边给我削铅笔,一边看着我写字。到了半夜一两点的时候,父亲已经快熬不住了,他要么坐在我旁边是不是打着瞌睡点头,要么将我的写字台搬到他的卧室里,开着灯让我写字,他躺在床上睡觉。那时候我叫他“爸爸”,不过更多的是“老爸”,后来“老爸”也不怎么叫了,改叫他“老谭”,他宠我,叫老谭也答应,间或开玩笑似的说一句“越大越没样子,爸爸都只叫老谭了”,即便如此,我下一次叫“老谭”的时候,他还是会答应我。回想起第一次把“老”这个字加在对他的称呼时,他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人,那时候他的头发不像现在那样少,也没有鼓起来的肚子,笑起来的时候满是胡茬的脸上有一种其他男人没有的和煦,有一种书卷浸润出来的温柔。那时候的我觉得我爸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称得上帅的男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家里有其他男性来的时候,盯着别人的眉眼看很久之后,得出来一个永恒不变的答案——这世界我老爸最帅。如今我长大了,他也真的够得上“老”这个字了,我却又有些后悔当初把“老”加在对他的称呼前,好像他现在的老去是我在一声声呼喊催促中渐渐变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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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确老了,除了身体上的变化,做很多事情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从前母亲做菜的时候总是做很少的样式,但每一道菜都会做很大一份,但是现在,她总是很讨巧地用小碗装菜,每一份都做一点点,但是菜的种类特别多,一碗接着一碗堆满了一桌子。吃饭的时候也不像小时候我们在家时看着狼吞虎咽的我们,叮嘱我们慢慢吃,而是一个劲儿地劝说我们多吃一点,从前她是会给别人夹菜的,但是因为我们在外面生活多年,为了迎合我们的习惯,渐渐的,她举起的筷子放在碗边了,却又只是静静说一句“多吃点,我特意做的。”放在菜里的佐料也不再像小时候吃到的那样重,拿出勺子放盐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问了我们好几遍“够了么?是不是多了?”,我们回答很多次没关系,她才犹疑地拿起锅铲翻了翻。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年幼时候总是她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办,如今换成你变成了做决定的人,好像一下子什么都乱了,她无可避免地老了,而我还没有长成他们能够靠倚的大树。

在家的时候陪母亲一起逛街,她说她要给小侄女买两条裤子。我陪着她和我小侄女一起逛,看上了两条牛仔裤,其实也不贵,比平常我给小侄女买的衣服便宜很多,但是母亲还是打算和店员砍价。再被多次说明了“本店明码标价”的时候,母亲的眼神有些烦了,我付过了钱,告诉她贵一点没关系,小孩子喜欢就行,母亲这才不大情愿地跟我走出去了。出来之后没多久,遇见一家银行,我取了一些钱拿给她,其实也不多,给母亲也不能从实质上解决问题,母亲半推半就地拿着了。接下来的几天假期里,母亲像是觉得不好意思似的,每天都会说这件事,一会儿说我花钱没有计划,一会儿说我给她那么多钱干嘛。临出门的前一天晚上母亲还在我的床边,皱着眉头说要把钱拿给我,我说不用了,她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仿佛拿着钱就特别对不起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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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她给予我的就是理所应当,我稍微给予她一点什么就会让她觉得不安。假期结束我就得工作了,从家里坐公交车到车站换大巴,她送我到公交站台,呆了好久才回家,许是我去得太早,公交的司机还没开车过来,我让她不要陪我等了,先回去,说了好几次才皱着眉头走回去,还没过十分钟,她又打来电话说,她碰到司机了,怕我一直用电子支付,口袋里没零钱坐公交,让司机带了十块钱给我。电话刚挂,司机就拿着十块钱来了,我哭笑不得地接过钱,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从前读龙应台的散文《目送》,读到她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时只觉得心里一震,深深地觉得那就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默契。如今同样的场景出现在我和母亲的身上,反过来站在孩子的视角,更多感觉到的好像是母亲没有力气再追着我跑了,她只能守望,守望那在我们心中渐渐远离的家园,守望那条归家的路,期待着风尘仆仆的我们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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