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陌生人的一点思考

上周的某个晚上,兴之所至,到本地博物馆夜游了一番。尽兴而归时已将近九点,平时人挤人的公交站台上只稀稀落落立着两三个晚归人。

不多时,当我正用小程序查看最近一班公交时,一位阿婆站到了我身边,向我问话。我看她年约六十上下,像是周边乡里的务农妇女,举止显得干练。她普通话说得并不好,夹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我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知道自己是否错过了某路公交的末班车——也正是我要等的那路公交。我告诉她车还有,而且快要进站了,然后把手机凑过去给她看小程序上的提示。阿婆原本靠近我,此时却立刻把身子缩了回去。她说,我看不懂,还有车的话你告诉我就好。

我一面肯定地答着“有的”,同时迅速意识到她不识字。陌生人之间的对话只要有一方不积极,那么很快就会冷下来。而横亘在我和这位阿婆之间的除了年龄差,大概还有难以言喻的观念上的差距吧。但阿婆似乎不觉得同一个给予了她帮助的陌生人之间需要过多矜持,她很爽快地表达了感谢,然后问我坐到哪站下车;又说担心错过了末班车,就不得不转车回家。对我来说,完全听懂她的口音确实是吃力,只得半听半揣测,再边肯定边附和。还好这样尴尬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我们的公交车就进站了。临上车前,阿婆又一次对我说了“谢谢”。

车厢内人不多,我挑了前排靠窗的位子坐下,而阿婆则到车厢后排坐着了。巴士空调不算宜人,但起码不会令人感到烦闷。我把手机塞回背包,回想着刚才站台上的对话。

在这座宜居的江南城市里,无论公交车还是地铁上,每日都能见到不少老人。他们中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驾驭脱胎自北方方言的普通话,这好比我在此生活了四年也依然听不懂方言。他们中也有一些不能读出我们引以为傲的方块字,而这种障碍是我无法用自身去比拟的。

语言、方言,它们创造差异但不阻断交流,有时甚至令相异的彼此相互吸引。想起2015年我独自在芬兰旅行时,在一家自助餐厅里偶遇了一名来自日本的年轻漫画家。除了基本的问好之外,她对英语一窍不通,然而只靠着手机翻译软件,我们交流了一整顿饭的时间,临了她还热情地邀请我第二天结伴同行。

语言从来不是隔膜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终极障碍。但其他一些方面的差别却可以造就鸿沟。

还记得那是我刚到这座城市工作后不久。某次去一家购物中心楼下的肯德基店,排队点餐时,站在前面的一名年轻女子和负责点餐的店员吵了起来。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明白了原因:眼前的这个姑娘不识字,她无法读出展示板上的“金橘柠檬茶”;放在她面前的饮料并不是她想要的,因为店员误解了她用手指指出的需求。双方因此争执不下。我从店员脸上的表情看出,她意识到了顾客的难处,似乎知道不该戳顾客的痛处,但(或许是出于某些利益考虑)也不愿予以充分的理解;文盲姑娘也异常生气,不肯放过店员的过错。但与我在车站遇到的那位阿婆不同,她没有说出“我看不懂”。或许是缺乏勇气,又或许只是出于对自尊的保护。

这两日适逢高考,在今年诸多不利因素的影响下,本已是举国关注的高考注定更加不平凡。新闻上读到各地的助力举措,身边也有朋友参与到服务考生的工作中,当然更多的是散落在朋友圈里那怀念青春与奋斗的词句。大概每个经历过高考的人都会在这几日感慨连连,也不管曾经是艰难,不甘,还是圆满,也不管自己的命运是否真的为此改变。高考之于大多数中国人,已成为一种情结。

当然诟病的声音一直都有,连带对整个教育制度的质疑。不可否认,任何事物的改善都离不开批评与指责,但也需要行动与时间。只是,当人们因为看到却得不到更好的而发出抱怨时,是否应该回头看看,尚有很多人连“看到”的机会都不曾拥有?当一个人已站到某种高度后,尝试去理解那些远不能拥有这等视界和眼光的人,是否应作为一种美德而被鼓励呢?

算是偶遇陌生人的一些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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