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两口在一块时间久了,就算关系再好,也要生出一些矛盾来的。
比如王生的确和英子的关系不错,两个人上街都会十指相扣,手拉着手,英子总也一脸幸福,极其满足高兴的样子。在这条街上,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模范夫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这不是作,是真情的自然流露,无需刻意。
就是这样外表极其光鲜的夫妻,也有闹矛盾的时候。英子经营商店,是一毛一毛挣钱的,而王生花钱则是大手大脚惯了,到手的那点工资经不起花就没了。吃饭喝酒也就罢了,他还好赌,又常常输得一塌糊涂,手头没钱,他便如同霜杀了的茄子,焉里吧唧的,就会各种讨好英子,想要弄两个钱花。
这个时候,英子少不了大发一通脾气,她哽咽着说,“我和你从来没有闹过矛盾,只是这赌博,我是最不能忍受的,你能不能戒了,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旋即她又无限伤感,“赌博可是个害人精,你怎么就那么上心,只要上了麻将桌,你就啥也不顾了!”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的内心是柔软的,内心生起了无限羞愧,觉着自己就是个混蛋,明知道每一次的赌博都是十赌九输,却还要充当那个打不死的小强,是自己的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对麻将赌博的狂热,期初是别人一个劲儿约他,后来竟然是他一个劲儿地邀约别人。大家伙都知道他人义气,慷慨大方,又知道他十赌九输,都对赢他的钱有了负罪的感觉,可他却还是那么执着狂热,也就不愿博他的面子,于是在他的推动下,麻将一度在他们那个偏远的乡镇热得不可收拾。从下班以后玩到上班的时候关起门来也在玩,似乎工作只是个捎带,而赌博成了主业。
人一旦对某件事上心了,以至着了魔。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王生对麻将赌博的狂热的确到了癫狂的地步。
可他也就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根本经不起他糟蹋的,于是借钱,提前从会计那把工资先预支了打麻将,等到月底的时候,别人在领工资,厚厚的一沓,而他却是签字抽借条。没了工资,自然便也没一分钱给英子,也没钱给英子买一件像样的衣服或者礼物。英子便有些怨言,“怎么?把我骗到手了,就再也不献殷勤了,你就是个骗子!”
其中不乏撒娇的成分,但责备和怨恨却也充斥其间。这个时候,他总也低声下气地求她,千万别生气,等到过上好日子,钱尽着你花。她只是觉着好笑,就你这副德性,还能有好日子过,痴心妄想!
她开着商店分分毛毛地挣钱,而他在麻将桌上却是几十上百甚至几百几千地输钱,就算她挣得再多,也经不起他这么大手大脚地输呀!两个人为这事不知道淘了多少次气,每一次都以他的求情道歉赌咒发誓从此洗手不干结束,下一次又上演这么一出闹剧,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个连环套组成的游戏。
剧情雷同,无需导演,他们两个既是编剧,又是导演,还是演员,连观众都是他们两个。
这样的狗血剧一直不停地上演,一直到英子去省城打工,寻求能否找个正式工作以后才告一段落。
没有搂抱着妻子睡觉那份安心和甜蜜,也没有因为赌博小两口再淘气,生活中却好像缺少了太多的趣味似的。随之而来的是空虚和寂寞。有多少次王生都在诅咒丈母娘的残忍,竟然出了这麽一个馊主意,把一对恩爱夫妻活活拆开。是的,他们小两口的生儿育女任务是完成了,可守护照顾孩子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呀。为了一份所谓的正式工作就跋山涉水到几百里地以外的省城去打拼,到底哪头重哪头轻呀你们掂量过吗,真是的,愚蠢!
他心里在恨丈母娘,也在恨自己的爸妈,没有他们嫌弃她没有正式工作,她至于非要找个什么狗屁正式工作而抛家舍业吗?他又恨自己的窝囊,无能,假如自己很有能耐,能撑起这个家,也无需自己亲爱的妻子抛头露面呀?
说到底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每当想起自己的小家因为妻子的外出而一分为三,他还得干那份吃不饱饿不死的工作,妻子则到省城想要谋取一份正式工作,孩子只好由父母带着在老家上学,那种被撕裂的挫败感就尤其强烈,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的内心就萌生了想要在城里安个家的强烈愿望。
这也成了他每次写信给英子的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愿景,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就是他们一家团圆,并实现了成为城里人的梦想的时刻。每当她在电话里信心百倍地描画他们家的愿景的时候,英子总也叹息这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她是长女,本来可以继承父亲邮局的正式工作的,那个时候,只要孩子年龄超过18岁,父亲就可以急流勇退,把自己那一份工作让给子女,自己则领着退休工资过活,退休工资当然比工作时的工资低了,但是比起让子女赶紧继承这份工作,端上铁饭碗则更重要。
在这期间父母是要作出牺牲的,一方面工资低了,自己还被剥夺了工作的资格;另一方面,奖金都会随着提前退休而终止;再者还有行业内的好多灰色收入,也一并会随着退休就没有了,而这两样收入有时候比工资收入更高。
这个账英子爸是经过反复算过的,英子毕竟是女儿,女儿吗终究是人家一口人,还有英子聪明伶俐,情商很高,是个做生意的料,应该初中毕业了就去尝试着做生意,而不应该继承他那份工作,还有他要把这份工作留给儿子,那小子不好好上学,贪玩,心思也不摊在学习上,想要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再安排一份正式工作的可能性不大。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他才死守着那份工作,又把握着形势,一旦有机会他就急流勇退,退位把这份关系着一辈子前途的工作让给儿子。至于女儿吧,还是自己去闯吧,他是不会让位给女儿的,两个女儿,让给谁好像都不妥。大女儿聪明有能耐,可以有更多的择业机会,让她去自由翱翔吧,她会创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的。小女儿则轴了些,刚直倔强,凡事认死理,又不到继承他的工作的年龄,就随她吧,看她的造化了。
因此他把大女儿安排到了那个保险服务所,也是想着能够在建所初期,她是第一批开创基业的元老级人物,到时候也许会有一份正式工作的。二女儿则被他送到深圳去打工了,反正学习成绩很差,要想通过升学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的了。
对于儿子他是下了大的气力的,憋着那么一股子劲非要把他培养成才不可,可儿子却不争气。在英子爸单位住着,那些单位的职工子弟都是一些游手好闲的执跨子弟,家境不错,又有父母承诺给他们继承自己的工作的承诺,并且也有太多的现成例子,既然有现成工作等着,那还学什么习呀?因此他们就整天在一块玩,根本没有心思学习。
到了后来参加高考的时候傻眼了,看到高考试卷两眼一抹黑,成绩也是差的可怜,连着考了两年,成绩也不见长。王生便劝丈人丈母娘另想办法,以他的成绩再复读两年也还是这个水平,不会有多大进步的。
两口子竟一筹莫展了,怎么办?那个时候英子爸事业单位改制,事业变企业,邮政和电信分家,英子爸属于老人手了,可以拿着一份工资提前内退了。他无信可送了,电话业务也被转到电信上去了,他对邮政有感情,更多的是觉着邮政更保险,有看得见的收入。而电信则是一个新生的产业,好多人根本就不认识,也不接受,那个时候安装一部固定电话2000多块,偌大的一个城市基本都是机关单位在安装,个人用户极少,都是些有钱人家安装,要像普及比登天还难,因此他申请继续留在邮政行业。
改革如摧枯拉朽之势不可挡,从中央到省上,再到市县,上面一声令下,下面立马落实,速度快慢在于一个地方领导的认识水平和当地人的接受程度,但是取消了顶替和接班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英子爸在这场博弈中啥也没有捞到。三个孩子一个也没有安排,两个女儿也就罢了,能上完初中睁开眼睛就成,反正终归是人家一口人。
而最让他闹心的是儿子不争气,有时候他就在想假如儿子是老大,这个问题早结解决了,根本拖不到现在,可是命运弄人,还没等到儿子到接班的年龄,改革就革了他的命,他的那份工作尚且不保,何况让儿子继承他的工作。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他看不懂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了。
英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父亲安排到保险公司的,而她的妹妹则被送到深圳去打工,弟弟则专心上学,期望能通过高考谋得一碗饭吃,替班的路被堵死了。
眼看着小舅子成绩这么差,丈人丈母娘又一心想着让他上大学。在多重压力下,小舅子眼看就要崩溃了。王生就生出了一个想法:何不让小舅子去当兵,到部队上再考军校,有连续高三复读两年打下的基础,考上军校应该不难,何况部队上也一定有宽松的优惠政策的。他把这个想法给丈母娘说了,并陈述了自己的理由,丈母娘觉着可行就又征询丈夫的意见,老丈人竟不置可否,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丈母娘拍板定夺,就让儿子去当兵。当她征求儿子的意见的时候,他竟然极痛快地答应了。连着两年复读成绩不见长进,他压力山大,如今听说有这么个好消息可以让他不再复读,他便如同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似的再也不肯放手。于是报名,体检,家访竟也一路顺风,到了年底就当兵去了。
英子的妹妹则到深圳去打工,只消一年,回家的时候,她就领回来了一个四川的小伙子,小伙子标准的美男子,白皙的皮肤,一双双眼皮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有神,个头中等,极勤快,承继了四川人勤劳朴实的优良传统。丈人丈母娘都很满意,只是觉着远了些,一旦嫁了出去,再想见着就不易了。
这在丈母娘的记忆深处是有伤痕的,她就是远嫁千里之外的贫穷地方,许多年才能回老家见上母亲一面,那种被割断脐带般的伤痛时时带着刺戳在她的心上,拔也拔不掉。
如今女儿却要步她的后尘,这多少戳痛了她的伤处。但转念一想没什么,如今交通这么方便,通讯同样也很发达,千里之远也能朝发夕至,远点也没啥了不起的,就盼望着这事有戏能成,也就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思。
孩子们的事就是父母时时牵挂的事,一旦他们长大了,所有的事情都会接踵而来:上学,就业,成家那一样都少不了父母操心,只有一件一件把这事都办妥了,他们才算尽了父母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