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的收藏家,生与死的记录者——我读《生与死的断片——小泉八云的异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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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的收藏家,生与死的记录者

——读《生与死的断片——小泉八云的异想世界》

书名:《生与死的断片——小泉八云的异想世界》

作者:小泉八云

成书时间:1890年代

出版信息: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版



由新渡户稻造《武士道》的引荐,让我有机会初探小泉的世界。

小泉八云,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 Hearn,爱尔兰裔日本作家。1850年生于希腊,在英法长大,1890年到日本。1896年入日本国籍,从妻姓小泉,取名八云。1904年去世。作者被誉为日本通、文学巨匠,新渡户更是赞他为“对日本人的心理最有说服力而且最忠实的解释者”。

小泉为大家所熟悉的,也许是这样一个称号——现代怪谈文学鼻祖,这源于他出镜率最高的一本书——《怪谈》,书中收录了数十个日本的民间灵异故事。那些在普通日本人生活中频繁进出的鬼、怪、仙,为世界读者展示了日本文化中特殊的一面。但在以下将要介绍的这本《生与死的断片——小泉八云的异想世界》(下文简称《断片》)中,除了“怪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些关于日本的普通人的记录。朴实、平静的文字之下,让我们看到了百多年前,那样一位可爱的英文老师,一位对异域文化有着强烈好奇心的忠实的记录者,对于那个时代的日本的文化记忆与深厚感情。

作者教书时所在的九州,被其称为日本最保守的地区。因为较好地保留着古老的传统,九州成为当时日本人所看重的传统文化之乡,更有以武士精神为核心的所谓“九州魂”的说法。当时远在东京的富人们,甚至会刻意将孩子送来九州的熊本,“让年轻人接触‘九州魂’,培养出有九州特色的风度”P4,使他们的孩子成为整个日本帝国里最特别的学生。可以说,正是九州地区浓厚的文化感,给予了作者更多的对于日本人的认知和理解,从而留下了这些宝贵的文字记忆,让我们得以从这些普通人的生活跟思想当中,来理解日本。

《断片》的开头一章,是作者本人的教学经历,从中让我们看到了这样一批日本的年轻人,他们青涩的心灵,已经接受了长久的关于责任、义务、忠孝等等传统精神的浸染,此时一位西方教师的到来,在他们日渐充盈的心灵之湖中,投下了陌生的石块,漾起的涟漪将东西方思想,短暂地连接到了一起,在学生,在老师的心中,生出了种种的“异想”。

书中这部分的内容,主要来自于老师给学生们布置的一些关于记忆、永恒等话题的“命题作文”,以及对于部分西方文学作品中,其体现出的文化思想,所进行的讨论跟比较。在那些被引用的文字与对话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个有思想,有坚持、感情丰富的年轻的心,他们在亲情、家庭、宗教、英雄主义等等这些方面,都已经有了非常成熟而具体的体会跟想法。这一方面来自于九州地区的文化土壤,另一方面,用作者的话来说,相较于西方,日本人的少年时代较之成年后的生活,要幸福很多,这就使得日本青年对于过去的回忆跟体悟,也会更多一些。他们年纪轻轻,却思想丰富。

关于日本人的所谓“幸福的少年时代”,这一点在另一本关于日本的“名著”——《菊与刀》中有着更为具体的描绘与解释。那位美国的研究者,在“自由度”这样一个维度,比较日美两国人的差异,她所给出的结论,日本人在“自由度”上的人生曲线是U字型,“幼年和老年时期则是‘自由的领地’”,而美国人的曲线则恰恰相反,他们是依靠增加壮年期的个人选择自由,来达到确保壮年期的公民对于本国文化积极参与,这同一的目的。

在关于西方文化的比较讨论中,有关“骑士精神”的话题很有代表性,记录在下。在小泉给学生们所讲的故事中,骑士为了搭救陌生的美女,而弃自己身处危难中的弟弟于不顾,致使其最终丧命。这一形象是所谓骑士精神的一个典范,在西方世界被视为是勇敢高贵的象征。但从学生们的反应来看,故事中不顾自己的家人,而跑去搭救陌生人,这种行为,在武士精神世界的熏陶下长大的学生们看来,却是被全然否定的,故事中展现的所谓精神,与日本传统文化中,关于家庭、忠义等的观念格格不入。有学生就说,“社会是由家庭组成的……,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才应该是第一位的社会力量。故事中的骑士之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反家庭的;也就是说,是反社会的……”P25。甚至有学生认为这样的行为,是“违反伦理道德的”,是“违反自然的”。从他们激烈的表述中,我们能够清楚地观察到,所谓的骑士精神,至少其中的一些重要部分,在武士世界关于忠义、孝义的评判标准之下,是完全不被接受的。

关于武士道与骑士道(骑士精神)的比较,在小泉和新渡户那里均有触及,但都没有深入。两者背后的文化基础,我们都有了些零星的认知,但如果能够更为系统地对两者进行分析跟解释,倒会是一个比较东西方文化的有意思的切入点。

接下来,再说说其他日本人的故事,那些关于生与死的故事。

本书的书名就有“生与死”,同其它类似话题的作品一样,死亡的描述是当然的重点,读懂了“死”,便理解了“生”。

故事一中,一郎与其妻子ONOTO,一同杀死了妻子的舅舅嘉作,之后便双双自杀。顿起之杀心,却仅仅因为一次言语上的小小冲突。

故事中,日本人对于所谓伤自尊之后的反应,让我们印象深刻。这其中所体现出的关于日本人的“复仇”心理,在《菊与刀》中有着具体而深入的解释。作者本尼迪克特,在她总结出的关于日本人所谓“义理”的大的心理文化背景之下,她向我们解释日本人,对于失败,对于被侮辱、被嘲笑,甚至对于轻微的批评,都会当做是无法忍受的大事,之后的那些杀人与自杀的极端做法,是普遍存在,且被社会所认可的。“在遭到侮辱或失败的情况下,‘复仇’是一件‘好事’,在日本传统中占有很高的位置”。这被称为是一种“‘晨浴’式的复仇理想”,在作者的引用中,“‘对日本公私生活中常见的报仇事例,不妨看做是一个喜爱洁净成癖的民族所进行的晨浴’”,紧接着,“‘日本人过着清净无尘的生活,犹如盛开的樱花,美丽而凝静’”(《菊与刀》第八章“洗刷污名”)。

故事二中,曾经的学生ASAKICHI,在即将奔赴战场之时,来向老师辞行。交谈中,曾经那么一个腼腆的大男生,当想到即刻便能为国出征,为天皇陛下而死,那种无畏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最终,ASAKICHI是死在了战场。从书中表述来看,如果他有幸活下来倒变成了一件“不幸”的事。当时的一些年轻人,甚至仅仅因为失去了出征机会便选择自杀,“这种好战精神不光是异常的,而且是令人头皮发麻的”P85。这也让我们清楚地看到,日本军国主义者们的肆意妄为,正是利用了普通日本民众这样一种特殊的心理,使他们成为了那一场场非正义的帝国扩张战争中的牺牲品。

书中有大量的作者与ASAKICHI的对话,这其中,大部分是关于死亡的讨论。年轻人的想法,让作者联想到的是古希腊时期的人们对于死者的思维方式,“跟现在日本的完全一样”P98。在当时的日本人看来,死亡并非绝对的分离,因为有着现世的亲人、朋友的思念和祭奠,两边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所以在ASAKICHI们看来,如果战死者还有孩子留在世间,那会是件幸事,因为一方面孩子会得到社会与家人的格外的照顾,能够延续血脉,主要的,死者的亡灵,能够在孩子与家人们的思念与祭奠中,得到抚慰,从而在另一个空间,与生者建立长久的联系。这样的关系也许可以存在一百年。按照他们的理论,因为一百年的时间限度,认识死者的人就基本都不在了。日本人的生死观,与宗教的影响有着直接的关系,佛教寺院与神社,即便在今天的日本社会,仍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以上的这些死亡,都非常的“日式”。虽说日本文化脱胎于亚洲的中、印两大母体,且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极大。但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日本的土地,日本的一草一木,孕育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民族。构成人类文化宏大叙事中的一处特别的风景。

日本人的外表,是细腻而温和的,但其心灵深处的精神内核,触感却是坚硬而粗粝的。正如本书中所说,“在过去几世纪高度发展的社会文化中,日本的国民性格也被礼仪、细腻、忍耐力、温和、道德感层层包裹着。而在这些美观的包装下,内里却依然留存着像铁一样坚硬的原始社会的陶器。”P76

20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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