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是一名小学老师，快五十了。她这前半生过得一言难尽。
师范学校毕业，她分配到小学教书，听话乖巧，深得校长欢喜。因为工作努力，成绩突出，被推荐到全省展示一节公开课。正是这一节公开课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年她才二十出头。公开课上，省教育厅直管的一所名校校长相中她当儿媳。那个时候，李丹长得温润甜美，皮肤白皙，身材适中，一股文艺小清新的秀美之气。老校长一手运作，她顺利由区级小学调入这所省管名校，也同校长的儿子谈起了恋爱。
校长儿子高大帅气，又端着银行的铁饭碗，多金体面，李丹自然相当满意。很快，他们就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羡煞旁人。李丹本是工人家庭出身，父母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嫁到这个小学校长家里，工作上直接得到公公的资源支持，没两年就被评为“省优秀青年”。全省的优质课，观摩课上了个遍，俨然一颗教坛新星。如果还在原来学校，估计熬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这么多好机会。校长儿子在银行总行工作，连婚房都不用掏钱买，这个福利待遇简直了!
结婚头几年，两个人主要忙事业。期间，李丹怀过一个孩子，因为误服禁药，打掉了。又过了几年，两个人在事业上逐渐站稳了脚，老校长也想抱孙子，他们开始规划后代。
老话说，有牙的时候没花生米，有花生米的时候没有牙。事情通常就是这样难遂人愿。两口子正儿八经备孕，孩子却怎么也不来了。多金老公又分了一套房，房产证上赫然写着李丹的名字。李丹的老母亲心知肚明，这意思不就是，如果还怀不上孩子，那就给一套现房，然后分开呗。
于是，老太太拖着李丹去看了中医。吃了中医开的一副药，孩子就来了。老校长大喜过望，摆酒开席昭告天下。同时请来李丹的老母亲，拜托她照顾自己的儿媳。那个时候，李丹的妈妈刚退休，为了女儿和下一代的健康平安，她二话没说就撸起袖子，像佣人一样开始伺候起自己的女儿女婿了。
李丹打小的生活条件并不好，嫁给校长儿子之后才开始过上优渥的生活。老公是家里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她自然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中心，难免开始恃宠而骄。再加上她本就体弱，所以怀上孩子就没上班了，各种大补和休养。产检的时候，医生说孩子有点缺氧，让她多运动，多吸氧。她就是懒得运动，整天躺在床上饭来张口等娘伺候。终于，孩子出生了，是个清秀的女孩，一家人欢天喜地。休完产假，李丹继续上班，照顾孩子的任务又落到她的老母亲身上。
李丹命运的转角是在孩子一岁左右出现的。孩子半岁时，有一次，李丹的老公抱着孩子在小区里看人放鞭炮，炮声震耳欲聋，连成年男子都会下意识躲闪，可这个孩子却两眼放空，毫无惧色。李丹的母亲在楼上目睹孩子的表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孩子“七坐八爬”的时候，任凭怎么教，就是不会，直到一岁多了还在人手里抱着，完全不能独立进行任何基本行为。这个时候全家着急了，送去最好的医院，甚至还去上海找了国内最权威的教授。经过大大小小各路专家的好几轮会诊，最终确诊为因缺氧造成的脑瘫及智力障碍。
李丹的天塌了。
她站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几千孩子整齐划一地做着广播体操时；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玩游戏时；看着孩子们排着长队高高兴兴放学时，难以名状的悲怆时常从心底翻涌出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痛苦，经常不分场合和人群嚎啕大哭。她不明白，为什么人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偏偏她会摊上一个这样的孩子？她早就一路规划了孩子的成长，读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对孩子进行全面的培养，送孩子读有可能读的最好的大学……毕竟她有钱，有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是现在，她什么梦都不能做了。
李丹非常自责，医生提醒过，她要多运动，多吸氧，是她没有按照要求去做。眼前的孩子眉清目秀，性格乖巧，脾气温和，可惜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而这一切都是她李丹一手造成的。她觉得自己是难以饶恕的罪人，她对不起孩子，害了孩子一辈子……很久很久，李丹都很难从糟糕的情绪里摆脱出来。整夜整夜看着孩子两眼发痴睡不着，白天经常莫名痛哭，整个人顿时苍老不少，再不复意气风发的样子。老公看不下去了，带她去医院，确诊抑郁症，开始服药。
经过一段时间用药，调养，特别是李丹的老公带着她四处旅游散心，她的状态慢慢改善。李丹的老公莫名其妙摊上这么个孩子，接着老婆又抑郁，接二连三的打击对他本人，甚至对老校长全家，都是巨大的。他本就是个不喜欢管多事的人，孩子出生不久，自己就被抛进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多年接受的教育，也根本让他开不了离婚的口。他只能慢慢接受现实，接受命运对他的安排。现在，看着李丹慢慢状态回升，多金老公暗自庆幸，只要局面向好就阿弥陀佛。他决定不再过多要求什么，李丹精神开朗就万事大吉了。
李丹慢慢从打击中恢复，开始关注孩子的康复了。她随即对家庭成员进行分工：她负责孩子的教育培养计划，老母亲负责具体的实施，她老公则负责赚钱，为孩子各种培训提供充足的物质支撑。
因为经济条件不错，家里有能力请名医为孩子干预。从最简单的身体机能训练开始，坐、爬、站、走，经过一年多，孩子终于可以自己完成这一系列行为了。
身体机能的训练相对简单，孩子智力能力的训练却让李丹颇伤脑筋。但李丹是个特别好强，又要面子的人，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停留低智状态。于是，从孩子两三岁开始，她就联系了各种机构，李丹的妈妈就带着孩子各种机构去训练。串珠、绘画、语言、认知，只要她打听到哪里有课，就会让老太太带过去各种练习。她一直有个执念，她的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进一流的学校读书，一定要跟正常孩子在一起，她一定要达到这个目标。
三岁时候，李丹的孩子跟所有正常孩子一样，进入最好的幼儿园，由李丹的妈妈陪读。采用半天幼儿园，半天训练机构的模式，想通过两种渠道的培养，提高孩子的能力。但是，孩子基础太弱，一切跟不上，甚至溜滑梯都是老太太高一脚低一脚拉着孩子上，再抱着孩子滑下来。吃饭需要喂，上厕所需要换尿布，听不懂指令，玩不会游戏……老太太就像幼儿园里最大的幼儿，所有行为帮着孩子一个个完成。连幼儿园里的老师都说太难为这位老太太了。在幼儿园摸爬滚打一个上午之后，老太太又拉着孩子辗转一个多小时来到机构，继续又一轮摸爬滚打。孩子小，极端天气在外奔波也疲乏，有时候拉着拖着就是不走。老太太就抱着孩子赶车换乘，抱不动的时候就把孩子的屁股狠狠揍几下，孩子哇哇一阵大哭之后又牵着赶路……总之，撇下老伴，为了不耽误李丹的工作，一个人拉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路颠簸。
李丹这时候还在学校当班主任。班主任的工作也的确繁琐，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孩子。但是她却是消息灵通人士，哪里的老师不错，哪个地方又新开了一个机构，她是门儿清。反正手上有钱，那就到处让孩子去试试吧。抱着这样的心态，她的孩子一路换着地方培训。每个师傅每个法，每到一处又都从最基础的开始，一路辗转，学的都是皮毛不说，仍旧学不会。孩子还成了各大机构里的知名人士。一提起她，不少家长都认识“哦！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瘦瘦的，不太会说话，专门舔鞋底，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
转眼，三年幼儿园混下来，孩子没什么起色。李丹执念不改，一定要让孩子上学！于是，让孩子读了个学前班。还是采用半天学前班，半天干预机构的模式。这次培训的重点是写字和算术。偏偏李丹孩子的智商实在低。科学上对智商有分类，智商在20以下的叫做“白痴”。李丹的孩子就属于“白痴”型，几乎没有清晰的思维，动手能力也差到极点。简单的图形，比方圆形、三角形、长方形等等几乎不会画，更别说拿笔写字了。
李丹让老太太把孩子送去一个专门学写字的机构里，点横竖撇捺没练几天，就开始学写名字。写名字更是数字、图形、符号等等，五花八门的名称和画法取代了正常的汉字笔画和写法。好容易孩子算是把名字照着样子凑起来了。机构知道她不缺钱，为了赚她的钱，孩子的汉字练习都由老师帮着写，然后再拿到李丹面前请赏邀功。李丹像个昏庸的皇帝，三句好话就被糊弄得神魂颠倒，认为孩子进步不小，读普小指日可待。
算术方面，10以内的加减法是李丹自己教的。什么1+1=2,2+1=3之类，整整一年都在纠结。孩子智商低，怎么可能弄得清楚数字之间的逻辑关系？李丹几乎是强迫孩子背下来，背了一年也没完全整明白，一锅的浆糊在孩子本就不清楚的大脑里搅动着。
所幸孩子还算听话。用李丹的话说，要她练什么就练什么。虽然她对写字、算术很不情愿，但也是终于把名字画出形状，10以内加减法凑了个囫囵。7岁时候，李丹的孩子步入小学，由她亲自当孩子的班主任，带着孩子学习。李丹印象最深的是一年级数学，孩子学认时钟。时针、分针、秒针，一小时等于60分钟，一分钟等于60秒，孩子不仅要懂，更要会用。但是，低智孩子哪里能明白？光光记忆这两句话都用了小半年。每天晚上，李丹就拉着孩子反复温习这些超出孩子认知能力的知识，最后孩子就像条件反射一般，看到她手指钟面一大格就能说出“5分钟”。李丹长舒一口气，孩子终于是学会了呀！但是，孩子哪里是理解了呢？明明是在不理解的前提下硬背出来。所以，认时钟这个单元一学完，孩子就立马又不会了。
一年级学完，孩子明显跟不上。李丹一咬牙，决定再拖着孩子读个二年级。二年级，看着孩子一脸呆滞的样子，李丹有些慌了阵脚。她的一个学生家长正巧在特殊学校当老师，看到孩子这个状况，主动提出带着孩子去特殊学校试一试，毕竟特殊学校的学习内容要比普小简单容易得多。李丹虽然万般不愿意，却也毫无它法。孩子眼神无光，混沌度日，想一想接下来的三四五六年级，李丹最终还是同意把孩子送去特殊学校了。
在特殊学校，李丹的孩子是最清秀漂亮的一个，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学校老师各个都说“这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可惜！”刚进特殊学校不适应。回家之后，孩子会把自己剥得精光，然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时间久了，才慢慢习惯。
这个时候，李丹的爸爸重病，需要老母亲的照顾。李丹只有辞去班主任工作，成为副科老师，自己带孩子上下学。因为是老校长的儿媳，学校也特别照顾她。不用改作业，不用备课，不用写教案，不用坐班。有课就来上，拿一本书依葫芦画瓢讲就行了，没课就不用来了。李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她有这样的孩子，就是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照顾。从这时开始，昔日的“优秀青年”、“教坛新星”慢慢被边缘化，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职业前程到此走到了头。
但是，说她把孩子照顾得好吧，好像也谈不上，她也就是做个迎来送往的工作。孩子一整天都关在学校，李丹也插不上手。每天早上，她帮孩子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就带着她上学。等到孩子快上第一节课，再匆匆赶回自己的学校上班。中午，孩子在附近的托班吃饭休息。下午，她上完课再到学校接孩子放学。每天就这样奔波在正常学校和特殊学校之间。因为没有太大的考试和升学压力，李丹每天晚上也轻松不少，不用整晚跟孩子纠缠那些永远也纠结不清的数字和文字了。她本想着，孩子换了个环境，学习内容相比普小简单不少，孩子应该有进步，哪知道孩子还是老样子。但是，这已经是最底端的学习场所，再没有可以上学的地方了。李丹虽然有些灰心，但也只能让孩子继续混着。连李丹自己都说：我在普小里教书混着，孩子在特殊学校里学习混着，两个人都越混越差。
差到什么程度呢？上课还是什么都不懂不会，但唯一优点就是能坐住。老师就把她放在离自己最远的座位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孩子无聊，就在课堂上撕书撕本子，书包里没有一本完整的书本。作业根本不会，自己也不动笔。老师为了应付检查，只有天天让班里的其他同学帮她完成，反正作业也不多。本子打开倒是漂漂亮亮的，但没一个是孩子自己写的字。幸好没什么考试，一路跟班往上走就是了。
任何地方都存在鄙视链，特殊学校当然也不例外。学校里有不少智商七八十的孩子，书能读一点，也懂得讨老师喜欢，见人打发更是一套套的。李丹的孩子能力极差，哪里是能干孩子的对手？所以，她经常被同学欺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李丹又好强又要面子，孩子虽然差，那也是自己的宝贝，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家的孩子欺负？况且，因为身体原因，她一直无法生养第二个孩子，只能抱着这个“歪瓜”自己狂宠。从小，李丹对孩子就有求必应，从来不会动孩子一根手指头。自己的孩子在家是宝贝，到学校却被人当成“沙包”，李丹怎能愿意？
有一次孩子又被人教训，李丹终于忍不住了。她暴怒地冲到学校，先找班主任，再找教导主任，最后找到校长。愤怒像洪水一般发泄出来，她例举了孩子在学校里遭受的大大小小的歧视和不公，强烈要求孩子的家长向她赔礼道歉，然后扬长而去。学校老师看着这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歇斯底里的能量，都有些害怕了。立即按照她的要求做到了。李丹突然感觉她就是应该用这样一种强硬的姿态来面对这个学校的所有人。于是，她把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搬到学校，在有可能的范围内监控孩子的一举一动，孩子碰到任何一点问题，她就支棱起全身的尖刺，四处出击。
学校老师和领导对她慢慢开始头疼了。背地里都说她是个无比挑剔，不好沟通的人。逢年过节，李丹给老师送去的礼物基本上都是被退回的，老师们怕拿了她的东西，孩子没有照顾好，她突然翻脸，谁都兜不住。班主任老师更是谨小慎微，专门指派好几个能力强的同学随时随刻“保护”她。孩子在家也是所有人帮她干活，她只用傻坐着，到了学校慢慢也变成一帮学生帮她干活，她也是只用傻坐着。但是，李丹就喜欢这样!她只要看见孩子在学校有同学前呼后拥就暗自高兴。但她完全不清楚，越是这样，孩子的能力就差！长期脑子转不动，手上也没活干，拿什么来刺激大脑的发育呢？
孩子在学校的日子慢慢好过一些了，但李丹在学校的日子却变得越来越难过了。曾经的“优秀青年”，“教坛新星”如今沦落到教副课。学校里所有的活动都不要求她参加，她当然会感觉到失落。她每年最在意的就是教师资格证的审定工作。有这一纸证书，她还能感受到自己名校老师的身份，不然她跟一个家庭主妇有什么两样呢？年终时，看着所有老师发好几万年终奖金，她只能像阿Q那样自我安慰。每天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她会把自己收拾得无比华贵，穿上最好看的衣服，画上最精致的妆容，为的就是不会被其他老师瞧不起。她其实是幸福的，老公还算宠她，几乎每隔一年都会带她出国旅游。她的朋友圈只有在这几天最活跃。总之，她用漂亮的衣服，用老公赚来的钱，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来武装自己的落寞。
一晃三年，孩子在特殊学校混到六年级，能力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刚进学校的时候，还有简单的语言，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一进学校就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放学，双眼也越发混沌。李丹也慢慢发现孩子的变化，屡次找到老师沟通，老师却只说孩子跟不上，能力太差，让她再想其他办法。无奈之下，李丹向学校请了一个学期的长假，带着12岁的孩子到外地某知名机构去进行强化训练。
那个机构聚集了不少特殊孩子，但那些孩子普遍在两三岁的样子，只有李丹的孩子12岁。再没脑子的孩子也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跟这些“小不点”一起上课。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跟一群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萝卜头”在一起，她当然会有情绪，情绪还不小。于是，李丹的孩子学会了稍不顺意就躺到地上，任凭李丹怎样挽救，就是不起身。机构的老师让李丹不用管她，孩子自己想起来，自然就会起来了。李丹牢牢记住了这句话，每当孩子无缘无故躺在地上，李丹就走开了。孩子往往不分时间，不分地点，随地一躺就是半个小时多，再慢慢爬起来。电梯里，厕所里，饭店里，商场里，哪里都可以躺一躺。从12岁开始，这个坏习惯一直持续到青春期，并且越来越严重。
说起青春期，简直就是李丹的炼狱。都说青春期是家长为自己的家庭教育集中买单的时期。如果在孩子童年和少年期出现重大的教育失误，基本上会通过青春期这个特定时点爆发出来。李丹的孩子在青春期的情绪和行为问题极其严重，关键她还认知不足，也就是老师跟孩子说半天要做什么，孩子就是不懂，不明白。她只是一味地采用最极端的方式，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比方把自己的衣裤全部脱光；把自己的双手双脚全部抓得流血；声嘶力竭地狂叫；不停在地上滚来滚去……
李丹从小对孩子溺爱娇纵，让她的孩子毫无规则意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面对孩子李丹毫无权柄，就像个啰啰嗦嗦的唐僧，喋喋不休地整天绕着孩子“你不能这样做，你要管住自己的手，要懂礼貌，你将来要出去上班赚钱，要努力自己养活自己……”对一个智商极低，没有任何抽象概念的孩子说这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孩子怎么会接收和消化？
事情后来又慢慢发展了。孩子不再自我伤害，反倒是一碰到李丹就伸手去逗她，抓她的手，扯她的头发，推搡她，扭打她，并且把逗弄她当做一种游戏，乐此不疲。李丹的手背被孩子抓得留下一道道血印，头发被孩子扯得大把大把往下掉。老公看见孩子这样折磨自己的妈妈，坐不住了。但凡这样的事件发生，他就挺身而出，用最猛烈的武力教训孩子。偏偏这个孩子就是，你越打我，我就越做让你不高兴的事!于是，她越发逗弄李丹，李丹的老公就越发生气地去揍她。就这样，三个人的互动方式已然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几乎每天晚上，一家三口都会扭打一阵子，场面常常失控。
其实，孩子的能力怎样，李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的孩子两三岁开始就基本丢给别人教，最基础的认知被一个个机构翻来覆去“炒现饭”炒了好几年。孩子读普小的时候，她教的又是孩子完全不理解，转身就忘的知识。在家里，李丹没有耐心扎扎实实训练孩子的生活自理能力，孩子只要比划两下，她就心花怒放，认为孩子学会了。所以，到了十六七岁，她的女儿连刷牙、洗脸、擤鼻涕、擦屁股，这些最最基本的自理都还无法独立做干净。李丹甚至还专门请人到家里教孩子摘菜、叠衣裤，无奈她拿到手的是最烂的一张牌，教完没多久，孩子又不会了。
就跟她在单位里一样，因为被边缘化，所以李丹就用在外的物质来包裹自己的失落。同样，因为孩子能力极差，所以李丹还是用在外的物质来包裹孩子的低能。在外人面前，她从来都说孩子什么都好，什么都会。但孩子实际操作起来，却谁见谁皱眉。她给孩子全身上下置办名牌，却奈何不了孩子不会自己打理，名牌衣裤通常穿得又脏又乱，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这一切，李丹都是知道的，但是她已经无力改变。她快五十了，不像年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多大精力跟孩子周旋了。每当孩子歇斯底里闹得不可开交，她的五脏六腑好像都是疼的，脑袋更是昏沉，就像塞满茅草一般。她走得远远的，等孩子尽情发泄之后再迂回过来。
她当然想让孩子插翅高飞，但是对孩子最基本的能力缺陷却束手无策。李丹的心里装着诗和远方，却没有信心和能力低头走好脚下的每一步。从小到大，她在孩子身上花了太多太多钱，可是效果在哪里呢？连她自己都看不到。她一方面感慨老天爷的不公，另一方面也只能得过且过，孩子将来怎样，听天由命吧。
李丹的前半生可谓一出悲剧。身为教师，谈起教育头头是道，却对自己的孩子毫无教育和管理能力。对孩子一路有超高的要求，但自己既没有能力更不愿努力去塑造孩子。好强又要面子，一路把孩子扔进与自己能力完全不搭的环境中，孩子的脑子根本转不动，还渐渐失去对身边事物的好奇和探究之心……的确，从孩子出生开始，她就砸下重金一步步让孩子越来越远离她的期望。
即将成年的孩子就是李丹心头的一根刺，估计永远都拔除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