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说的这个人其实我不太愿意回忆起她,但她实在是太奇葩了,令人难以忘怀。
那是2003年,西安,我借住在一所大学的博士生公寓,准备复习考研。
她是我的舍友,初次见她,感觉她是一个热情健谈、自信大气的女生。一头染了粟色的波浪长发,上端用一个发圈束起了一绺,其余的秀发则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她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始终保持着微笑,眼角和嘴角都是上扬着的。
你问她一句,她会接连着回答你好几句。比如,我问她你结婚了吗?她的回答是:我有男朋友,没有结婚,不过我们同居了,我们在北京二环买了一套房子。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一个女生如此坦然地说出“同居”这样一个词,而且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局促和惊诧。通过短暂的交谈,我知道了她硕士毕业后在北京的一家私营公司上班,月工资四千多,但是她不想一辈子呆在那个小公司,正好有机会,她就考了那所学校的博士,计划是博士毕业后找个研究所一猫,终老此生。
她的男朋友和她一起同居好几年了,是个IT男,经常出差,最经常用餐的地方就是肯德基和麦当劳。
她们在北京二环买了一套自己的房子,很小,但是要四十多万,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开放式的。这些信息对于我来说,是那样新鲜而不可思议,放着一个月四千多块钱工资的工作不要,却又回到学校当学生。还有那么小的房子居然那么贵,一个平方米一万多块钱?
她还告诉了我很多有关她和她男朋友的趣事,比如她说她和她男朋友嬉闹的时候,她男朋友就喜欢把她拦腰抱起,一下子扔在她们的床上,她说她们没有买床,就买了一个床垫,放在地上,简单又方便。
我羡慕她的自信洒脱,羡慕她可以对自己的私生活丝毫不加掩饰地谈笑自如,我知道这是一种源于自信的东西。
我佩服她的决心和能力,她拿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在看,居然全部是外文,通篇没有一个汉字,再仔细一看,居然不是英文,我问她,她说她的第二外语是俄语,原来那是一本俄语的专业书。
我幼稚地问她,你能看懂吗?她抿嘴一笑:大部分也看不懂,硬看呗,可以查字典!
她的博士专业我已经忘记了,好象是跟材料、化学有关的。第一次觉得原来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可以这样大。她美丽、自信、坚毅、洒脱,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连丑小鸭都算不上的一无是处的笨蛋。
她很大方,第一天同住的晚上,她拿出一贴面膜递给我,我还从来没有用过那样的面膜,我知道那样的面膜很贵,一贴至少要十块钱,我推辞不要,可她硬是塞给了我。
后来她买的零食也经常与我分享,我一度认为自己的运气真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舍友。
第一次察觉到其实她并不是第一印象中那么友好,是在某一天早晨,我起床准备去上卫生间,我不想打扰她,所以我已经尽可能地蹑手蹑脚,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还是打扰到了她。
我听到从她蚊帐里传出冷冰冰的声音:你能不能不要起那么早,你是没事干,我每天还要去上课呢!
我的第一反应是抱歉,我还是打扰到了别人,真是我的错!所以我连声给她道歉!完了我细细琢磨她的那句话:你是没事干!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转。
自从住进那间宿舍,本来就自卑,好在那些博士们包括她感觉都很友善,一度竟然忽略了自己假博士的身份,甚至还有点欣欣然,就在那一瞬间,她冷冰冰的一句话,无情地击碎了貌似美好的表象,让我重新正视现实:我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准备考研的待业生而已。
我甚至不敢跟她们提起我只是一个大专生,当她们问我,你本科在哪上的?我只诺诺地回答一句,不敢再多说一句。虽然她也许是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深深地伤害了我,但是我并没有记恨她,只恨自己的不争气。
从那以后,早上无论我醒来多早,有多想上厕所,我都憋着、忍着,躺在床上装睡,包括周末。直到听到她醒来了,我才敢发出动静。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一次又一次,我才发现,热情、友好都是假象,她是一个特别奇葩的人,以至于让我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有问题?西安的夏天,蚊子格外的多,所以蚊帐是宿舍的必需品。有一天晚上睡前,我先洗漱好了坐在床上看书,等着她也洗漱完了就关灯睡觉。
我钻进蚊帐后一如往常地先检查一遍,把趁机溜进蚊帐里的蚊子消灭干净,否则一晚上别想安生地睡觉。
那天我在蚊帐里发现了好几只大胖蚊子,一一送它们归西后,小心地掖好蚊帐,看到蚊帐外面还趴着好几只虎视眈眈的家伙直勾勾盯着肥美多汁的我。
她洗漱完进来了,我好心好意、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地提醒她:今天蚊子可多了,一定要仔细检查,掖好蚊帐呀!
我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正在往脸上擦护肤品,我们并没有对视,我说完了听她没有吱声,我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然后我就等着她收拾完毕关灯了。
结果等她拍拍打打完毕,她突然动静很大地拿了一本书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挥舞,边挥舞嘴巴里边嘟哝:不就打个蚊子吗?能累死吗?一天又没什么事干……
我当时直接愣住了,她干嘛这样?我刚才说错话了吗?忘了当时具体的心理活动,只记得我赶紧从蚊帐里爬出来,和她一起打蚊子,边打边跟她解释,怎么解释的我也忘了,只记得她根本不听我解释,后来我们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拍死了几只本来还可以偷生几日的蚊子后,各自入帐安睡了,她是真的安睡,听起来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我怎么都睡不着,怎么都想不通,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从那以后,我越来越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好难相处的人,比如她经常跟我议论其他房间的女生,本来女生爱八卦也很正常,关键她说的那些话让我不知道怎么应对,比如她说某某的乳房怎么那么大,感觉象个生过孩子的中年妇女,她说的时候还是满脸的讥笑。又说某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总是把房门关得死死的,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她挖苦嘲讽过来了,我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尤其这样的话,在我听来都觉得特别难受,但是我不敢表达我的真实想法,所以每次她说的时候,我都听着,面带微笑,一句话也不说。
有时候她说得起劲了,我点点头表示我听到了,也许在她看来是我赞同她的观点,她笑得更起劲了。有一次她可能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了,说了半天我一声没吭,她自说自话地说:唉呀,女人一上年纪就是爱八卦,没办法,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她28岁。后来她还经常跟我说她和谁谁谁吵了一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她吵架的对象都是陌生人,让我感觉到人和人真的不同,她似乎特别享受和别人吵架的过程,她在跟我描述她和别人吵架的时候眉飞色舞,满脸神采飞扬,仿佛是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圣女,而我回想起自己屈指可数的和别人有冲突的经历,自己还没张嘴就嗓子发干,满脸通红,大脑一片空白,面对别人的辱骂,根本没有还嘴之力,怎么她就能随时随地做好准备和别人吵架,而且还吵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呢?
那时候我在想,也许就是她这种奇葩的性格让她在北京的那个公司呆不下去了才考博的吧!
后来,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宿舍了,我迅速把她从我的联系方式中删除,我想也许谁有谁的生活吧!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
此生再也不想和她相见!但是她居然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只能说她实在是太特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