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林场生活琐忆及随想6

小园歌手

  来林场的第一年（1962）冬天，为了准备来年春季造林的苗木，我在南苑一个园林局的作业班暂住，和我一起工作的是位女同事，因而到了晚上我也就常去她借住的女生宿舍坐一坐。宿舍里有两三个女孩子，都很淳朴，其中一位曾因喷药时杀虫剂误入右眼而致盲，本来很好看的她，由于一只眼球凸出变绿，就显得怕人了。

天寒夜永，谈资亦少，那里也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于是就以唱歌打发时光。无非就是当时流行的那几首歌，每晚反复唱，印象最深的是一首题为《珊瑚颂》的电影插曲：

……风吹来，雨打来，风吹雨打花常开……

窗外朔风呼啸，室内炉火熊熊，有昏暗的灯或更暗的烛，小屋里回荡着歌声，多为抒情意味浓烈者；歌声激活人们的记忆，若能知道每个人不同的联想，那又是许多幅美丽的图景。别人的我不知道，但我想起了往昔岁月：夜幕下，疏林中，篝火腾空，夏令营的男女孩子们围成一圈，跳舞唱歌：这也许是经历过的事，也许只是遥远模糊的梦。

离开南苑许久以后，我还时时想起那每晚的歌会，还给最爱唱歌的那位女孩去了一封信，说是命运的偶然安排，便有了那围炉唱歌的夜晚，时光虽然短暂，却可堪回味。她也有回信，看得出来，她的文字能力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或许她本没有什么感受，她的宛转歌喉，一如雀鸟的啁啾，本性使然而已。

那段时间我自己爱瞎哼哼的一首歌是《红河谷》：

  走过来，走过来 \ 坐在我身旁 \ 不要离别得

    这样匆忙 \ 要记住红河谷 你的故乡 \ 还有那

    热爱你的姑娘

那是上中学时候用英文学的，当初感受不深；及至受到林场乡野气息的熏染，才突然觉得这首歌那怀念故乡的深情基调特别动人，对它的喜爱持续至今。故乡这个观念，要和田地、树林、村庄联系起来才会倍感亲切。

在南苑还有一件巧遇。当年高考结束后就有一个故事流传，说是有一位考生，大概是由于过分紧张，把作文题“论不怕鬼”看成“论不怕兔”，在几十分钟里，他竟没有再次审题，就闷头作去，敷衍成篇。即便他对此题的政治背景不了解，不知道有一本书叫《不怕鬼的故事》，他也应该好好想一想，即使出题者特别刁钻且弱智，也不至于出这种怪题来测试考生的作文能力吧。可怜的小兔子们！本来温顺而胆小，在觅食途中停下来，也要张皇四顾，什么都怕，却先得在这位老兄笔下变得有几分可怕（兔子急了也咬人之类；过分繁殖，吃光了地球上所有植物，传染瘟疫什么的），然后他还得绞尽脑汁论证其似可怕而并不可怕等等。他的作文自然得零分，他自然榜上无名；有些人因家庭出身等理由被排斥在高等教育之外，算是悲剧角色，他因荒唐的疏漏而名落孙山，只好算是喜剧角色了。中国高考史上罕见的笑话的主人公就落脚在园林局的这个作业班里，我与他同屋住了几天后，闲聊中才得知他的身份，原来我们同为落榜的“年兄”。这世界也真是很小。

后来我参加过几次林训班，见到不少才貌双全的男女青年，多为落榜的高中生，无论是文艺表演还是文学写作，都显出不凡的的天分，我就常常纳闷，他们为何没能上大学。看来农林局上层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尽量提供学习机会，包括大学函授，以便他们成为管理骨干，不致仅作些简单的体力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