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侗

苗寨依山而建，随着山越爬越高，而侗寨坐落于山谷，地势平缓，连片成寨。

但两者最大的区别反而不是地势，是生活的气息。

在侗寨，时常可以看到刷得漆亮的木屋被另两栋破旧灰尘的屋子挤在中间。那木屋是酒店、酒吧、商店，而那破旧的房子是侗族人的家。在侗寨，商业和生活是混杂在一起的,不光有卖牛肉干、扎染布料和小玩意儿的特产店，还有母婴用品店 ，裁缝店，和摆菜摊的老人。有提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游客，但更多的是抱着小孩的母亲和悠闲的侗族老人。有大量小资情调的装修，但也有掉漆木门后暗藏的昏暗的家和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奇异的是，这样古旧破落的楼体坐落在精致的北欧风格咖啡馆旁，粗粗一看竟也不觉有任何不妥。

和苗寨一样，河流也横穿了侗寨，但架在河上的不再是序号整齐装饰华美的风雨桥。几块木板一拼，几根树枝一搭的独木桥横梗河面各处。没有序号，没有排列，没有护栏，窄窄一桥就架上了。河的两旁便是一栋挨着一栋的干栏式吊脚楼·。均为三层，木制，瓦片顶，有的本是一栋楼的位置分为了两栋，代表着这一家小孩结婚后分出去的家。

贵州是个多雨多水之地，大清早的又开始下雨，待雨小了出门，对面的老太太已经坐在河边洗衣服了。抬头一看，夹着侗寨的两栋大山已然云雾缭绕，远处山腰上的梯田还看得清晰，而再往上，便是一棵棵轮廊分明的尖顶的树，在雾气衬托下，仿若仙境。于是便抬脚往那处走去。

越往侗寨的边缘走去，褪下了商业的外衣，居民的气息便越浓重。两侧的房屋开始变得古旧，朱红掉漆的大门有的紧闭，有的开出一丝缝，里面有绣花的妇女，目不转睛看电视的小孩，还有炒菜的老人。家里空间倒是不挤，饭锅冰箱洗衣机靠着墙壁放着，留出中间一大片灰色的空地。屋子外面是带蓬的联通的走道，老人们喜欢搬张矮脚凳放在门口，坐着可以看上一天。也有更加忙碌的居民，坐在家门口用锤子打着刚染好的布，或在河边清理水桶里的垃圾。每一架带蓬的桥上都坐着三五成群的老爷爷，身着老式的短袖短裤，跟对方漫不经心地聊天。到了中午，便开始成对地玩着一种子似围棋盘似象棋的棋。

侗寨独有的鼓楼隔三差五地出现，凉亭状的建筑每一次都坐满了老头老太，聊着天看着四周。狗和公鸡到处都是，狗是那种乡下的大狗，有的趴在地板上打瞌睡，有的围着人群摇着尾巴，有的趁主人没注意，溜下河偷个清凉，被主人拽上来时一身湿哒哒的长毛向下滴着水。黄和黑的公鸡们昂首挺胸地在街上走着，和人群混在一起，一点也不惊不怕。

而在那些宽敞的吊脚楼后面，在装修精美的饭店下面，狭窄幽暗的小巷便出现了。阳光几乎不能漏下来，头顶电线纵横，两侧堆满了各种杂物，每家每户的门是敞开的。透过门可以看到一位妇女在屋里仅有的一盏白炽灯下炒菜，一个老太太在整理客厅的茶几，一个老爷爷坐在门里面抽烟，那一点红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我总是喜欢离了大街，在这样半黑暗的小道穿行，也许是缺少的光线使得屋里的黑暗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吸引着我去探索更多更多。

侗寨的边缘是大片的田地，种植了整整齐齐的庄稼。河水穿过侗寨来到了田野上，许多玩耍的鸭子在上面戏水觅食。田地一直延伸到山丘开始的地方，于是变成了梯田。山丘顶上似乎也有一排寨子，但是荒无人烟得多。

我走到桥上，一个穿灰布衣的老太太弓着身子往桥下走去，她的上身弯得是那样低，几乎形成了九十度角，看得出来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即使她动作缓慢僵硬，每走一步都颤悠悠的，从乱石快堆里下到河边的动作却行云流水般熟练。她走到河岸边突出的一块湿滑的石头，蹲下身子，冷不丁地滑倒了，一只手却反应飞快地撑在地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唯恐出现什么不可控的现象，并暗自盘算着要不要下去帮一把。但她撑住地的那只手很稳，愣了一会儿，慢悠悠却坚定地爬了起来，在河边清洗手和脚。我不禁感叹她骨骼的坚硬，换了我的手腕撑这么一下估计早就废了。

她将水泼到脚上，我隐约看到她脚踝上一抹红，也许是刚刚划伤的。我浑身发麻了起来，转过头去。过一会儿，她又站起身往原路走去，踏上了两块石头却似乎上不去了，停在半路掂量着眼前的高度，我想不出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如何爬得上这陡坡，于是便问她，“要帮忙吗”。一声，她没听到，再一声，她依然置若罔闻，反过身继续洗手去了。过来一会儿又走回来，我再次询问，她却连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地行动。好吧，我想，也许是耳背了。当然，更可能是这样爬上爬下的行为对于当地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摔跤或许也是。

到了晚上，灯亮起来了，跳广场舞的大妈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充斥着宽敞的街道，音乐声和喊叫声飘荡在空中，像极了我家楼下的小区。远处鞭炮声和烟花声时不时地响起来，震颤着整条街道，像是过节一般。

区别于苗寨的另一显著特点是侗寨的商店里是可以讲价的。侗族人对于价格秉持着一种随意的态度，商品从没有明码标价，五块十块的很容易便讲下来了。

“我们从湖北过来的”一家卖包店的老板娘这样告诉我，“每天就做做工艺品，插插花，绣绣包，有山有水有河流的，这样的生活多好啊，所以就不走了。”她又指了指店后面的一道楼梯，“看，我女儿还在上面睡觉呢。”

确实是好。谁能想到，如寻常景区一样有大门，有售票处，有停车场的侗寨里面竟是这样别有一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