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一个纯粹一生的人


    在我所读到过的古今中外的历史人物中,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象海瑞一样让我着迷的了。在煌煌史书上,留芳百世和遗臭万年的人物数不胜数,有的是因为深邃的思想,有的是因为辉煌的战功,有的是因为斑斑的恶行;而海瑞,是因为他的纯粹。

    在中国封建王朝,儒家著作是所有有志于读书入仕的文人所必须烂熟于胸的必读书目,而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复诵读中,儒家“仁爱”、“忠义”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将会终身影响这些读书人,教导他们忠君爱民、先忧后乐、舍生取义。然而,理想终归是理想,我们面对的社会和人心又是如此之复杂,能够矢志如一、坚守理想者,已是难能可贵;而海瑞的特出在于,他终身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信念,并且始终以他纯粹的生命态度贯直面世事人生,在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占据着的古老历史上闪耀着他特立独行的光芒。

    海瑞当然是清官,安贫乐道是读书人的第一条箴言,所以海瑞的一生是过着极度清贫的生活的。明代的官俸低,官员都靠着火耗银子、粮耗绢耗、冰敬炭敬等等潜规则收入充实私囊,能够少收一点以维持较低生活标准官员,已经是清廉了。但对于极度忠实儒家思想和法律条文的海瑞来说,既然是法律中没有规定的,也不符合圣人教诲的,那么就是不能干的。自己不拿就算了,他还要约束下级;约束下级也就算了,他还要管束上级。他在浙江淳安做七品知县的时候,就敢对有贪渎行为的总督和奉旨巡查的钦差大臣直斥其非。而他登峰造极的行为,是因为他对当时的皇帝的所作所为不满,就上书把皇帝的工作履责、家庭生活等方方面面批评了个体无完肤。批龙鳞的结果,是他被关进了监狱。当有一天,狱卒告诉他,皇帝死了,他就要被放出去了,他旋即大哭失声,继而呕吐。许多人不理解他的行为,以为他是真的乖僻。其实是他们不懂海瑞,骂皇帝,是做一个臣子劝谏的本分;哭皇帝,是尽一个臣子忠君的本分,纯粹本分而已。

    当然做清官并不是海瑞的最终的人生目标,修己身只是他为人为官的基础信条,他的最终理想是要把国家纳入“四书五经”中描绘的那种质朴、单纯的理想化轨道上去。在他的一生中,曾经有这样的机会。有一天,他被命令去治理江苏一带。这个地方,是全国最富庶之地,但同时也是权势阶层兼并土地最严重的地方。如果能够成功治理这样一个历来难治的地方,对海瑞实现理想来说无疑将是具有典范意义的。海瑞第一步就向权势阶层宣战; 这一战,他轻松胜出,因为他拥有当时世无所匹的道德声威,没有人敢于在这一点上质疑和挑战他。第二步,他开始清理历年积压下来的多如牛毛、错综复杂的借贷、债务、田地纠纷案件,想打破已成为社会习惯的客观现实,要破除盘根错节、纠葛纷扰的利益关系,这一次,他一败涂地。因为要象武松打虎一般对抗权贵阶层,他是无惧的。但要以一人之身对抗强大的社会现实,他又是无力的。他一生的所作所为使他处于这样一个境地:大多数人因为他的正直廉洁而崇敬他,但也因为无法象他一样奉行一个标准而远离他;而少数人因为他的正直廉洁而痛恨他,因此时时准备瞅准机会抹黑和打倒他。他是一个真正孤独的人,他在做世上最难之做之事,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与战友来支撑他。他的官宦生涯,始终处在无休止的纠纷之中,一部分人推崇他,另一部分人质疑他,无法调和折衷。而只要他在官场上一天,这样的纠纷就永还不会停歇。最后,皇帝也不得不站出来为他下了定评,说他虽然道德上毫无瑕疵,但却不能做实事,只能象神龛上的泥塑木雕一样高高供起。于是,海瑞生命中的最后时间,官阶逐步升迁,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来实现他的理想了。

    面对诡谲的世事、复杂的人性,我们每个人都具有两面性和多面性。不论帝王将相还是芸芸众生,都无可逃避的要面对我们闪烁不定的内心,排解挥之不去的迷茫和忧虑,接受那么多的无奈和妥协。而曾经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始终如一的坚守自己的人生信条,在任何条件下以一以贯之的态度面对人情世事。他是一个极为简单纯粹的人,他的厅堂中挂着“忠孝”二字,他做官的初衷是出于“怜悯和义愤”,凭借着这些单纯的信条,他敢于触怒一朝天子,敢于对抗强大的社会潮流,他的作为又很容易让人理解,这是他这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为人的本分。他也是孤独的,哪怕是那些理解他、崇尚他的人,也因为自认无法象他那样为人而与他保持距离;这样的人,可以象庙中的神祗一样被人顶礼膜拜,却难以想象他如同普通饮食男女一般在世间生存行走。很难有人能象海瑞一样活得简单纯粹,但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鲜活的例子,多多少少会指引我们的人生信条,去除种种牵绊羁勒,活出真我,不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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