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凌希
鱼，是这家店的老板，表面上是家酒肉飘香的酒店，但在“内行”的骨子里，是家声名远播的典当铺。
我这里所说的内行，是不同表面而一直隐藏的特殊行业，你会想到什么？
没错，是杀手。
鱼每天从世界各地网络杀手接收任务，这家酒店则充当杀手和雇主之间的联系点，正如杀手的职介所。有很多人千里寻来，都愿意付出比其他地方高几倍的代价换取那张泛黄的只能写下一人名字的纸。因为当鱼拿到那张纸，纸上的名字总能如风吹沙般以另一种方式彻底消失，从来万无一失。
只不过鱼的这家“有客来酒店”（哦，对了正真的名字应该是“生命典当铺”）规矩有些特殊，其实说来也简单，他的生意法则就是有钱拿钱，没钱也颇为有趣，可以用身体上的零件来换一场交易，所以，他的店可以接纳任何阶级的人。更为奇怪的是，不论你是政府官员，或是富甲一方，得罪的是谁，你都有可能被暗杀。
还有人说，鱼是最公平的杀手。
呵，可笑，鱼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鱼天生喜欢慵懒，看店时都是一副死鱼脸，面容倦怠，毫无生气，就像守着店惶惶终日的富二代。
从不主动招揽生意，我行我素的混到三十岁。你看，他又扒在桌子上逗猫玩了。
轻柔的阳光透过凌乱的枝桠射进店来，在猫儿软软的灰色毛发上留下光泽。这时候第一个客人来了，她说话时鱼并没有看见。
“大哥哥，请问这里能杀人吗？”
鱼听到声音立刻就意识到了，他迅速起身，才看到那个连桌子都够不着的十岁女孩。
他不敢相信一个孩子会说出如此充满血腥的话，于是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小妹妹，你是想……找杀手杀人对吧？”
“是的，是的，是杀手。”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欢愉的欣喜，她高兴地跳起来。
鱼僵硬着表情继续问：“所以你要找的是“生命典当铺”而不是“有客来酒店？”
“嗯”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
鱼僵硬地脸渐渐放松起来，他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好说好说，顾客是上帝嘛，不过，小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是强盗告诉我的。”
鱼听后心里一沉“这小女孩心里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过。”
他愣了愣伸出手把女孩引进去，询问刺杀对象。
“是那七个强盗。”
呵，有意思强盗竟然让这么大点小孩找人杀自己。鱼冷笑道“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拿出杀人的酬金的，要知道，人命可不便宜。”
“我没有钱。”女孩脱口而出，粉嫩的小脸上平静如水“但是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也行，哥哥绝不为难你，一共是七个强盗，那就用你的七根手指抵押吧。”鱼对小女还咧开嘴笑“毕竟，强盗的命不值钱。”
“好，谢谢你。”女孩说。
鱼忙活着手头的猫儿随口问“你家人呢？”
“爹爹给强盗杀了。”
“好，那我让二十三号去，他可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叔呢，按规矩，你该跟着他亲眼去看那个强盗死于刀下。”鱼似乎没有发现让一个小孩子目睹杀人现场是有多么残忍。
杀手二十三依然保持着往日的那副冷漠神态，没有人能从他普通的面部探出心灵深处的秘密，然而这相貌却是一个作为杀手的最有利的条件，可他一开始并不是以杀手作为职业。
鱼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过去吗？”
二十三冷冷地说“为什么？”
鱼说“你跟她很有缘的，你以前是什么？”
“商人”
“对”鱼微微调低嗓音“经商路上妻儿全被强盗所杀，对吧，这个小女孩的父亲也是被强盗所害，让你去，肯定能杀了他们。”
“是。”二十三的嘴角无意地勾起淡淡的笑。
二十三外表冷漠，但他却真如鱼所说很会照顾人，他们走过山路，二十三会脱下外衣为小女孩挡风，越过小溪，二十三一把将小女孩放在肩膀上，浅浅地溪水才漫过这个高大汉子的大腿，小女孩啃干粮时二十三便立刻把水递过去，为她轻轻擦拭嘴角的馒头渣。
他们在野地里度夜，二十三找半个时辰的干草，将小女孩的床铺的柔软舒服，可小女孩仍然会撒娇似的找到二十三的臂弯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会因此麻木一晚上，但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关切地看着女孩酣睡的模样儿，目光中透出少有的温柔。
早晨给小女孩洗脸时她表现出对二十三的满意，灵活地眨眨水灵灵地眼睛转过身对他说“以后我跟着你给你做女儿好不好？”二十三一愣，淡淡地说“我已经有过一个女儿，以后也不想有女儿了，事情办完，你还是去找你的妈妈。”
再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强盗的寨子了。越走越近，小女孩突然在二十三的肩头拉住了他，说“我们不要去杀他们了好不好？”
小孩子的话果然不能当真呢，二十三停下脚步，冷冰冰地说“不好，交易已经成立，就算你已经放弃我也会完成。”
小女孩急哭了“不，不是，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死了。”
二十三心中掠过一丝温暖，他说“别害怕，你放心，我从五年前已经杀过几十个强盗了，从未失手过。”
“不是……”小女孩突然大声哭起来“除了我爹爹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是知道自己快死了，一定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定是和我妈妈一样不想活了，我妈妈在自杀前也对我很好很好。”
二十三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晚上，鱼泡好了脚盘着腿正在收拾，门突然被推开了。
冷冷的夜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一股脑冲进来，二十三像疯子一样说“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鱼吓得踢翻了洗脸盆，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的肥肉颤颤地抖动着“我知道你一定能完成任务的，可是你不要吓我好不好？”那小女孩呢，任务完成了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呢？”
“我杀了她。”二十三犀利的声音让鱼吃惊地张大嘴巴。
有一种东西突然窜进鱼的脑袋，这让她狠打了一个冷战，一瞬间整个身体麻木了，他这才惊慌的转过头看着二十三，见他站在门中间，血腥浓重，光从他的身后发散出来，使他的正面变得比影子更黑暗模糊，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烛光在黑夜里肆无忌惮的摇曳，在墙上扭曲出一个可怕的影子张狂的舞动。
二十三突然咆哮着“我杀了那七个强盗，我已经报仇了。”
鱼终于轻松的舒了口气，像为二十三的解脱而欣慰，说“我可不可以猜猜你为什么会杀了那个小女孩儿？”
二十三点点头。
鱼说“你太累了，活的太压抑了，活着……早就成为了你的负担，就像一条枷锁一样束缚着你，你之所以坚持活着的理由是因为你觉得你女儿没有死，你想找到她。”
二十三眉头蹙紧，哽咽着喉咙“我果然没有看错鱼店老板，强盗杀我家人那天我把女儿绑在马肚子上让她跑出去了，这事我从未提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鱼点点头，继续说“可是你也明白，一个十岁的娃娃不可能有生活下去的技能，你本来早就想去与你的家人团聚了，可是你又不能不去找你的女儿，所以，你需要一个契机，好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去与家人相聚。”
二十三说“是，您该发现小女孩为什么没提她妈妈了。”
鱼咬着牙说“强盗是贪得无厌的，她妈妈若是没有被强盗所杀，那一定是用另一种利益补偿强盗，那群家伙，在山上几年都见不到女人。”
“所以，她的妈妈忍受不了村里人的碎语闲言和羞辱选择了自杀。”二十三的眸中闪过一团愤怒的热火。
鱼叹气“我似乎猜到了你为什么杀她。”
二十三说认真的看着鱼“像她那样大的孩子是没有能力在世上生存的，何况还要少七根指头，如果活着，痛不欲生。”
鱼笑笑说“所以你是个好人喽。”
二十三摇头。
鱼说“你一点都不想让那小丫头活下去，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你会认为，如果连她都能活下去，你的孩子也可能活着。我说过，你太累了，已经不愿再继续找下去，所以如果小女孩死了那你就可以骗自己你的女儿也死了，这世上坏人太多，而你为了再次与你的家人泉下重逢，不介意再多一个坏人。”
“呵呵呵”二十三笑起来，笑中带着累，带着痛，他说“您说得没错，谢谢您给我这个任务，对我的信任，不但让我报仇雪恨，还让我得以与家人团聚，只是我杀了您的雇主，坏了您的名声，很对不起。”
“所以你现在应该立刻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鱼大吼。
二十三向鱼郑重地鞠躬，手中紧紧握着他的刀，然后转身走出去。
从此二十三杳无音信，三日后，小女孩儿走了进来，鱼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为了确认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女孩神色焦急“大叔叔杀了强盗就走了，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
鱼惊讶地说“你，你怎么来了，他说他杀了你。”
小女孩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激动的说“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杀我呢，虽然他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但是他就像我爹爹。”
鱼说“我也这样认为，他身体险恶的一面催使他杀掉你，可是他善良的一面却不允许自己杀你，所以他在自己的幻想里认为你已经死了， 他骗了自己，不过这一次他真的解脱了。”
“现在，他完成了任务，我也该付出代价了。”小女孩儿看着鱼把手伸出来，眼神坚毅。
鱼转过脸望了望窗外，眼睛又落在小女孩身上“你其实可以不来的，那样你就不用付出代价了。”
小女孩乞求地说“可是我还是想见那个大叔叔，为了见他，我愿意付出代价。”
鱼说“你不用付出代价，他已经违反了规定，现在不归我管了。”
小女孩擦去眼角的泪，高兴的跳起来“那太好了。”
鱼低沉着声音“可是他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派出去的人找到他的尸首已经沉了江，杀手不能有名字，也就是说在这世界上没有一块属于他的墓地。”
阳光暖暖地从门外照进来，正好包裹住小女孩娇弱的身体，眼眶里残留的泪珠趁机掉落下来，于是在这光华溢满的角落里，鱼看见小女孩的身体痛苦地萎缩下去，终于在金黄色气泡升腾的那个小世界里大声哭出来，在一个光明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世界里那样痛彻心扉。”
最后，鱼收起了他的冷漠，温情看着她“你还要活下去吗？这世界，对于你，以后便只剩下苦难痛苦，我是说如果去找他和爹娘，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不。”小女孩倔强地说，“我要活下去，不管世界有多少苦难等着我，我都要活下去，因为我想她的女儿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他，我会努力活着见到她，告诉她她并不孤独，我要让她知道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爱着她寻着她的爹爹，我一定要告诉她。”
鱼走过去，起身走进那片温暖的小世界，疼爱的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说“乖丫头，长大了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