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往事之二 苦命人

一

分产到户后，粮仓一年年满了起来，家家有了余粮。

从今天来看，上世经80年代未，才是农民幸福感最强的时代。农闲时节，人们三五成群，有的蹲着，有的站着，还有的坐在地上，聚一起神吹，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党的感恩。乡亲们不为买楼房犯愁，不怕娶媳妇花钱，乡间到处流淌着欢歌笑语，连走路似乎都铆着一股劲，对明天充满了希望和期盼。

温饱问题解决了，破旧的房子成了人们的心病。不知谁家带的头，率先盖起了新房子，于是家家效仿，兴起了盖房潮。

90年代的盖房子对农民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工程。人们常说，盖房子要脱几层皮，其辛苦可想而知。首先，要准备土坯。劳力少的人家，提前几年就开始打土坯了，即使劳力多的人家，也要打几个月的土坯，才够用。其次，是做木工。请来几个木匠，准备门窗、梁、檩子、椽子等材料，这也要三、五个月的。之后，是备土方和沙石料。一般用架子车人力拉，条件好一些的人家，用牛车拉，少说也要三、五十天才备的齐。等一切齐备了，盖房子才正式拉开了序幕。

阳春三月，长晴无雨，是乡人盖新房子的好时节。

麦子种完后，农人们闲了下来。要盖房子的人家，就请挨家请壮劳力们来帮忙盖房。李有财是盖房子的人家必请的常客，一则他是公认的干活好把势，又不偷懒惜力，二则他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去帮别人家干活，自己家里也不用生火了，省一番事。

李有财四十多岁，身材魁梧，四肢粗壮有力，但说话时带有浓重的鼻音，含混不清。

繁重的劳作中，相互间玩笑取乐是唯一的消遣。老实木讷的李有财常常是男人们奚落取笑的对象。李有财的性生活更是大家关心的话题，李有财对各种有关光棍性生活的奇怪问题，一律一个态度，笑笑不说话。也有人故意问，昨夜见你进了张寡妇家？李有财忙说，可不敢胡说。

其实，李有财是有过老婆的，五年前却病死了。

二

十年前的一个深秋季节，地上的庄稼刚收拾完。一个二十多岁哑女人搀扶着一个病老汉，一路打短工、要饭而来。到这里时，老汉已病的奄奄一息，不能走动了，两人住在了村外草垛里。村里的老人们送水送饭，见老汉危在旦夕，不忍心冻死在外面。可谁家有余粮？谁又敢收留？有人见女人模样齐整，就想到单身汉李有财。

李有财是个老实疙瘩，早年父母双亡，家里穷，口齿不清，又没人帮着张罗，因此，快奔三十了还没有媳妇。但毕竟是个壮劳力，又从不偷懒，一年下来工分就数他最多，队长里分下来的粮食，他家最富余。

于是，在众人撮合下，李有财收留他们。不到一月，老人走了，哑女留下来，成了李有财的媳妇。

李有财死灰样的破院子里却有了生气。哑女是个老实勤快人，每天都是第一个起来洒扫院落、街道。针线、茶饭也好，李有财一身大洞接小洞的破布片，让哑女缝出了新衣服样，也洗干净、压平了，再也闻不见汗臭味了。李有财的饭碗也是花样百出，就是吃个稀饭，哑女都会变着法的调野菜，顿顿不一样。

人们都说，苍天不欺老实人。分地时，李有财家分到了三亩地，老实巴交的两个苦命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好日子。两人开始大但地谋划着盖新房，现在的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盖的茅屋，躺在土炕上都能看见月亮了。可是家里除了有些粮食，什么都没有。

两口子还是请木匠做了一个土坯模具，每天早晚两人轮流在晒场上打土坯。

打土坯的过程是这样的：先挖一个土坑，灌上水，水刚渗完时，开始和泥，然后用铁锨把和好的泥巴灌到模子（土坯模具）里，踏实，端到晒场，倒扣下来，待晒干后，一块土坯就成型了。打土坯是一个很累人的力气活，我二十岁时也曾干过，活泥时，铁锨如同被胶水粘在了泥上，用了全身力气才勉强铲下一块泥来。

村里人经常看到李有财和哑女抢着打土坯，还有妇人们看见，哑女给李有财擦汗了！这在当时男女授受不亲的乡里，几乎是个爆炸性新闻了。人们以此取笑李有财，李有财象个女孩子似的羞红了脸。

随着盖房子的人多起来，李有财两口子的土坯成了抢手货。两口子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打下的坯还是不够四邻的需求。木料钱、沙石钱、木工钱，一点一点的接近着盖新房的目标。

家里有了余粮，人们渐渐对粮食没有那么珍惜了。麦收后，地里落下的麦穗也没人拾了。夏天，李有财怕日头毒不让哑女出去干活，就藏了模子。哑女就乘李有财午睡时背着背箩，顶着烈日，一个人在小麦地里拾麦穗。天热时，孩子们嚷着要吃西瓜，大人们常说，你跟哑女去日头下拾麦穗，拾来一箩就给你吃。这句话一说，孩子们都不敢嚷了。

终于，攒够了钱，两口子准备开春盖房子的那年冬天，哑女却病死了。李有财爬在哑女身上哭的直不起身，一村人见了无不落泪。

三

    后来，陆续有人给李有财提过几次亲，对象基本都是周边的寡妇，李有财都没答应。据说，邻村一个出嫁的女人，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因和丈夫经常吵架，离婚了，也曾亲自上门找过李有财。她说，不图别的，就想找一个实诚人，只要李有财能象疼哑子那样疼她就行了。谁知，李有财大怒了，人们从没见过他那么凶过，连打带嚷赶走了这个女人。

    后来，有人从李有财嘴里透出了原因，原来邻村女人将哑女叫成了哑子，李有财觉得带上“子”是污辱了哑女。直到现在，人们说起哑女，也是和她生前一样叫哑巴，而不是叫哑子。

    好奇的妇女们就问，如果邻村女人叫哑巴，你会娶她吗？

    我在外面时，我就想哑女就在家里等我。娶了别人她就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