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村中酒席

我的家乡在太行山脉的小山沟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几十年来一直是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改革开放前村里人是没有吃过米的。

中国人很多文化都与吃相关,在我不算很长的生命里,村子里红白喜事的吃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小时候常跟着爷爷去吃酒席,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家里的女人总是出席的少,而我父亲总是外出打工,因此爷爷是我们家的吃席代表。

村里所有的酒席都是在家里办的,主事人的门口会用砖块石头垒起一个灶台,灶台的口刚好能放下村里最大的黑锅,家家户户都会保存很多干柴,酒席开始时,那灶台的火沿着锅与灶台口的缝隙窜上来。主厨则在旁边飞快得翻炒添菜加各种调味品,一两分钟,一道菜就可以出锅了。

小时候我最爱吃的是开席前的一小碗挂面,不知是村里的大锅饭主厨添加了什么魔法,时至今日我也对那碗面的味道难以忘怀。

挂面从烧开的水中捞出,浇上一勺卤,再来一匙韭菜、醋和香油混成的调料,面在醋卤的调教下散发着独有的香气。但每人只有一小碗,且吃完了不能再加。

挂面作为开胃菜给参席的客人垫垫肚子,面碗撤下以后,桌子上会有一盘带壳的花生瓜子,参席的人们抓一把,一边开壳一边聊着天。我最喜欢吃花生,右手大拇指一夹,红色带皮的花生粒便滚到手心,轻轻一搓,吹散红色外衣,就可以享受花生的脆和香。

待坐席的人聊天差不多时,凉菜便开始上桌。时隔多年,我印象最深的凉菜是芥末粉丝,每次吃的时候且不敢仰头从下往上吃,不管一筷子夹多长,也只敢低着头慢慢吸溜。一旦速度过快,芥末的味道直冲鼻腔,甚至冲上颅顶,让人鼻涕眼泪齐流。后来我学着大人们吃的时候捏着鼻子,此方法果然奏效。

凉菜过了五六道,便开始上热菜。其初是家常的炒菜,之后便会是唯独在村里酒席上才能见到的“肥肉片”,后来我才明白,这应该是梅菜扣肉的变形,因为最初村里人不吃梅菜,所以只有肥肉。

热菜与凉菜不同,凉菜用盘子乘,但热菜多用碗来乘,多数热菜都带着汤,为了乘更多的量,也为了汤不撒,碗就替代了盘子。唯一不能替的是红烧鱼。红烧鱼是山村孩子为数不多的水产,白色细腻的鱼肉满足了村里人对山外的幻想。

中后程会有一道花生米炒饭,这么说起来我们村里居然把炒饭当做了菜上了酒席。这菜虽然很奇特,但味道却超过了我后来吃过的所有炒饭。一碗冒着尖的炒饭端上来,一桌人,几个勺子便见了碗底。

越往后程,大鱼大肉便越频繁,直到馒头上桌,标志着酒席的结束。

一般馒头上桌是一种潜规则,暗示各位没什么事儿的客人该收拾收拾回家了,而大锅菜会在客人们陆续离场时上桌,作为农村最后的也是最香的美食,却只能满盘上桌,遗憾离场。

我记忆中跟着爷爷参加的酒席大部分是老头桌,一群满脸褶子的老大爷们说着今年的粮食、天气、化肥和冬天的收成。虽然我基本说不上话,但那时候对我来说却是天堂,他们会时常端杯敬酒,没人跟我抢想吃的菜。

爷爷他们的酒杯是白色陶瓷状的小碗,他们称之为“樽”。那樽里透明的像白开水一样的神秘液体时常吸引着我,它是什么味道,是像雪碧一样的甜味吗?我会趁爷爷聊天时偷偷喝一口,只觉得一口辣到嗓子眼。从此对白酒毫无兴趣。

印象里酒席的桌子是高腿木桌,大部分都是黑褐色的桌面,铺一层白色的塑料纸。桌子年代久远,一碰桌面就吱嘎吱嘎地晃,晃得樽里的酒都撒出来。遇到自己不喜欢吃的菜时,会无聊地抠桌子边缘的白色塑料纸,一抠一个洞。

跟高桌子搭配的是高腿长板凳,只记得我坐在凳子上脚永远挨不着地,双腿荡呀荡。

村里酒席讲究热菜热吃,一道热菜上桌,上一道热菜的碗便会及时地撤下去,桌子上永远只保持一道菜。有时桌子上的白色塑料纸玩腻了,就会爬下板凳来到院子里,看着大人们洗菜、烧菜、装盘、端上桌。看到自己喜欢的菜时,又欢快地奔向自己位置,紧赶慢赶爬上板凳,翘首以盼。

多年过去,成长的路上,有时我也是酒席桌外洗菜端菜的人,有时也会再坐到那高腿板凳上,只是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可以挨着地面,无聊时也不再抠白色塑料纸,看到喜欢的菜也不会欢快地在院子里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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