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后摇:My Education——声音影像学

“最重要的是拿出所有你能够拿出的创造性来完成表达,并用张力、信念和狂热的放任去企及它。狂热的放任能让你获得自由。”[1]这就是来自美国德州奥斯汀的实验摇滚乐队My Education(我的教育)的艺术信条,也是它们对待音乐归类的态度。

My Education的核心成员为吉他手Brian Purrington、吉他手Chris Hackstie、中提琴James Alexander、贝斯手Scott Telles和鼓手Christopher Stelly。中提琴是这支乐队的特种武器,通过它和吉他乐段的此起彼伏、相互对话,塑造出了乐队独具一格的、我称之为“古典工业后摇”的气质。他们的实验风格里,包含了带有强烈怀旧感的欧洲古典民族的风味和新纪元世界音乐的风景,同时又借助会让人联想到机器生产情境的声音采样、混响效果、以及聒噪干硬而铺散着颗粒感的失真吉他传达出工业时代的气象。换言之,My Education的怀旧把我们带回的并不是文艺复兴前的古代,而更像是启蒙和魅惑并存、充满新世界预景而日新月异的早期工业时代。那种时代感,有些类似于《钢之炼金术师》之类的日本动漫所架空出来的同时存在着先进科技、黑魔法和炼金术的现代。

My Education乐队
专辑封面

提起影视动漫,不得不说My Education的音乐是特别具有戏剧性的,而且这也的确是他们艺术实践的焦点。乐队2010年推出的第五张专辑《Sunrise》(日升)就是他们为美国导演F·W·穆尔瑙执导并于1927年上映的默片《Sunrise:A Song of Two Humans》(日升:两个人的歌)所做的“配乐”。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人性善变的故事:一个农夫被城里来的坏女人诱惑,想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却没能下得去手,并在请求原谅的追逐中想起了彼此曾经相爱的甘甜,终于有情人重归于好,城里来的坏女人则受到了应有的天谴,太阳升起来。这部电影不仅是摘取首届奥斯卡多项大奖、广受赞誉的默片最佳杰作之一,而且还是最早内置同步配乐和声效的电影长片之一。有趣的是,时隔80多年,My Education这支实验摇滚乐队以“配乐”这种形式来重新编写这部电影的声音密码,也同时完成他们跨越音乐和影像的艺术表达。更有趣的是,乐队的音乐专辑用同样的“Sunrise”之名指涉着电影,而电影的名字里(A Song……)却原本包含着歌。

专辑封面

这也就难怪当我们听My Education的作品时总是能浮现出浓墨重彩的画面,强烈的故事的跌宕。在《Sunrise》之后,乐队还真的干起了配乐的行当,为经典Cult片导演C·M·Talkington的新作《Mud, Mules and Mountains》(泥,骡子和山)献声,该片于2015年首映于Telluride电影节。这个跟影像对话和结合的面向,乐队所效仿的对象,是德国的前卫迷幻乐队Popol Wuh(波普尔·武)。后者为“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著名导演Werner Herzog (维尔纳·赫佐格)的大部分作品创作了配乐。有意思的是,My Education确实有着一身欧洲气质,被评论家认为很有德国范儿,他们签约的Golden Antenna Records(金色天线唱片)也是一家德国厂牌。

不同艺术和媒介的交互,总是先锋艺术家热衷于探索的。我们之前讲到的来自丹麦的器乐摇滚乐队Lis Er Stille也正是缘起于音乐与绘画作品之间的对话,而且他们还相信世界上无论什么东西,无论什么深度和细微的心理情绪,都能够以某种方式被描绘。同样的,My Education的跨界探索、他们作品中的戏剧性都促使我们去反思音乐描绘世界的那种能力:音乐所刺激的想象性是不是就是一种图像思维?音乐是否总多多少少是故事性和戏剧性的?音乐的功能是不是为我们的大脑投射出一些熟悉或未知的影像,一些梦的组织?而反过来,图画和影像又是否是天生具有某些音乐性的?

专辑封面

《A Drink For All My Friends》(《给我所有朋友的酒》)是My Education的第六张专辑,也是能让我们逼近乐队戏剧性音乐景观的一张大碟。专辑散发着奇特的未来主义怀旧气质,或者说复古型未来主义气质。”Roboter-helenbewohner”(德语:机器人-穴居人)“Homunculus”(人造人)这样的歌名都具有工业赛博格的概念诱导性,牵连着欧洲的炼金术传说,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钢之炼金术师》《Fate》《永生之酒》这类与炼金术和魔法相关的日漫。专辑通过某种叙事性和采样声效的续接连成一体,既有着像《Roboter-helenbewohner》这种更接近经典后摇的、主打现代味觉的章节,也有《Mister 1986》这种代表性的工业-古典混血儿。吉他和中提琴优雅而深沉的对话拉开了《Mister 1986》的恢弘画卷,从中我们仿佛听见爱恨仇杀的复杂揪心,搅动时局的波澜壮阔。不同于大多数后摇作品呈现的情绪切片和思想飞絮,《Mister 1986》的听觉景观里包含着显著的事件性(eventness),而且是颇令人心潮澎湃的事件性。

《A Drink》专辑封面:眼睛和工业式的

在《A Drink For All My Friends》复古未来主义的基调下,我们很容易将“1986”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联想到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也许1986只是一个跟乐队的某个成员相关的甚至是随机的时间点,但是这番奥威尔的联想却也能帮我们找到对于My Education工业-古典风貌的一种比喻性的界说。《1984》创作于1949年,却充满了对三四十年后政治集权的预见,而从今天的视角看来,它又是一种来自过去的政治讽刺和政治警醒。换言之,1984是数十年前的未来主义,也是从今天看来的怀旧或复古——当然这怀旧(冷战时代)的设定里也同样还有着关于当下、关于更长远未来的寓言性。My Education的音乐气质也有些类似,他们并非是虚构一个未来然后去回望,而是仿佛站在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时代在做出未来主义的表述,而他们所预景的未来很可能就已经寓于我们的当下之中。


[1] SXSW preview: My Education, see: http://houstoncalling.net/2009/03/06/sxsw-preview-my-education/

​作者简介:行舟,90后学院派乐评人、诗人、前卫民谣摇滚唱作人。北大中文系学士、哲学双学位,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硕士。曾任北大诗社社长。后于北京现代音乐学院学习爵士吉他。2017年以独立音乐人“马克吐舟”身份,发行《充气娃娃之恋》等五张唱作EP。2018年推出首张个人专辑/诗集《空洞之火》。行舟乐评,以欧美音乐为评论主线,擅长90后音乐听众行为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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