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交给时间 陶立夏（47）

北方的女王

四月底的苏格兰依旧很冷，需要羊毛衫和大衣。我住在阿伯丁郡的Meldrum（梅尔德伦）庄园，这里距离阿伯丁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庄园主人收藏了一柜子的荷兰古董瓷器。

入夜，看见柠檬黄的满月在粉绿色的平原上升起，露水的银光如雾气闪烁。这座庄园中最古老的建筑建于十三世纪，经历过十九世纪初的窗户税与屋顶税时期，有些石头屋的窗户只是缝隙。

壁炉从早到晚一直燃着，怕冷不想出门就坐在火炉前喝酒取暖。下午茶配香槟，晚饭有葡萄酒，饭后则有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

苏格兰最不缺的就是最好与最贵的威士忌。女王登基六十周年时，有六十瓶Diamond Jubilee（六十周年纪念）威士忌在皇室特许授权的Royal Lochnagar（皇家蓝勋）酒窖装瓶。这些威士忌自1952年开始酿造，并不对外出售。除了送给女王的那瓶和酒商自己收藏的一瓶之外，其余五十八瓶售价为每瓶十二万英镑，这个记录目前尚未被打破。销售所得收入全部赠予女王的慈善机构用于慈善事业。

我在Royal Lochnagar的酒窖学会了用黄铜吸管从木桶中取酒，这款酿造时间有三十年的威士忌并不对外出售。

有人能从一口苏格兰威士忌里品到苹果、香草、梨、烟的味道，我只喝到让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一样的暖意和一种微醺的错觉：这世上，杯酒在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还去了离酒窖不远的Balmoral（巴尔莫勒尔）城堡，它是女王最爱的度假地。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是当年戴安娜王妃车祸去世，新闻里纷纷提及英国女王匆匆结束Balmoral的假期回到伦敦，换上黑衣出现在白金汉宫门口，向哀悼戴安娜王妃的民众致意。

电影The Queen（《女王》）中，海伦•米勒扮演的伊丽莎白女王在Balmoral的厨房凝视被猎杀的雄鹿，那一幕令我印象深刻。

与悬挂着Vermeer（维梅尔）画作和收藏有无数名贵古董瓷器、玉器的温莎城堡相比，远在苏格兰高地的Balmoral简朴得让人惊讶，简单的花园、小小的宴会厅、毫无装饰的草坪。女王每天早上在离城堡五十多米远的“园丁小屋”里吃早饭、喝茶、写日记。这间“园丁小屋”并不向游人开放，但你可以从窗外路过。落雪的清晨在这里读书、写信，想必有难得的清静，好像也不难理解为何女王会偏爱这间原本为园丁准备的小木屋。如果你去伦敦塔参观过女王加冕时使用的钻石手杖与皇冠，还有英国王室拥有的纯金餐具，会在这对照里感觉到“人”这个意象的确切存在。

星期天，女王会过桥，去城堡外山坡上的小教堂做礼拜。在这里与其说是度假，不如说是隐居。

当白金汉宫和温莎城堡以及爱丁堡的Holyrood house（荷里路德宫）等地都有不少庆祝女王九十大寿的主题活动时，Balmoral却一如往常地平静，没有任何庆祝仪式。因为女王把这里当作她自己的度假地，一直由她亲自支付城堡所有的费用支出。在这里，她只是伊丽莎白，可以在小木屋里看着远山积雪写日记的伊丽莎白。

城堡周围是参天的杉树，树下开着黄水仙。空气如冰过的冰晶，滑过鼻腔进入肺中。冷到发抖，跑到城堡的纪念品店买了双羊毛袜穿上，袜口绣着一朵代表苏格兰的高山蓝蓟，很漂亮。

这是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我第三次去苏格兰。朋友开玩笑说：你和英国女王有两个相同的爱好——苏格兰和马。

我不知道女王喜欢苏格兰什么，但我喜欢苏格兰的原因是她冷，她好像离哪里都很远。因为她有自成天地的傲骨和历经世事才能展露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