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泽轶事

1

东泽大陆,素有美色不俗,恍若天人的传闻,那个遥远的地方,上至君主宗室,下到平民百姓,出生伊始就拥有皎皎的容貌,堪比临春齐齐绽放,竞相争艳的的花朵。

而与东泽大陆相差数万里的西川大地,因地势粗狂,高阳猛烈的恶劣环境,自由蓝天荒漠中养大的西川人,常常身着奇装异服,皮肤黝黑,往来过西川的东泽人在坊间编撰的话本,一笔将西川人简单粗暴地概括为:统统歪瓜裂枣之徒,总难以登大雅之堂。

西川皇帝得了新的话本,深夜处理完朝务,秉烛闲看了几页东泽的话本,啪地合上。

东泽人看不起西川人的事件愈演愈烈,作为西川的皇帝,咽不下这口气,想了一个损招。

西川皇帝膝下有一女,玉冠容华,娇而不俗。

他决心要改变西川在东泽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他想让这个女儿风风光光嫁到东泽,打东泽那群鼠目寸光之人的脸,且巴掌越响越痛快。

至于以何种方式体面瞩目地进入东泽,关于这个问题,西川皇帝心中早有盘算。

西川皇帝早听说东泽大陆不善交战,边境守卫薄弱,故心中巧生一计,他点兵点将,亲率十万将士屡屡招惹东泽大陆边境城池,扰得他们民心动荡,君臣不安。

短短两日,西川皇帝率兵一路,士气膨胀,连破东泽城计数关,追打他们到屁滚尿流的地步,

在后无援兵,前无退路,城中粮草又紧缺的情况下,一番拼死交战后,无望地纷纷缴械投降。

趁机,西川的皇帝提出个条件,要求东泽大陆和西川大地联姻,缔结良缘。

如此,亲家之间,即使有再多的恩怨,也没有打仗的必要了。

日后东泽有难,西川定然帮亲不帮理,守城的将军颇受感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头一回泣不成声。

他潜入西川皇帝的营帐,西川皇帝差点把他当成刺客处决了,幸亏他没有蒙面,西川皇帝一眼认出了他。

“你不是那个守城的将军吗,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守城的将军默默跪下,双手抱拳,誓要弃暗投明,投靠西川皇帝。

西川皇帝问:“我的麾下,各个都是在烈阳底下,赛过狼群的勇士,你这细皮肉嫩的,不行吧?”

守城的将军沮丧道:“那,打扰了。”

西川皇帝转念一想,道:“将军请慢,若想入我麾下,我有一事嘱托,希望将军成全。”

守城的将军又是抱拳一礼,“但凭皇上吩咐。”

2

东泽大陆的君主本来苦恼不已,在朝堂上听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平时吃闲饭的一群人,今日东家,明日西家,歌舞升平,美食珍馐,样样精通,到了危急的关键时刻,竟然一个都不顶用,他一个儒雅,饱读圣贤书的君主差点失了形象,破口大骂出来,话到嘴边,又悄悄然吞回去,比起一时冲动,他还是更想当个名流后世的贤明君主。

亡国固然可怕,可他最关心他的名声。

一如既往。

底下的大臣偷偷眼神传递,要在西川打过来之前,收拾家里所有的细软,能避世则避世,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自家的君主,窝囊又无能,他们已经无暇管顾了。

突然朝堂外,边境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西川皇帝的亲笔书信,东泽君主急忙站起来接过,打开书信里面是议和的条件,西川皇帝要和他东泽建立联姻关系。

他大声道:“好啊!只要不打仗,只要东泽不灭,孤就不是千古罪人,联姻就联姻,反正也是他把女儿嫁过来,我们也不亏。”

只是......

再次使他头疼的问题是,到底让哪个皇子娶西川彪悍野蛮的公主,既能展现他们的诚意,又能让西川那个莽夫皇帝高兴呢?

文武百位大臣交头接耳一番,一致推选出澄皇子为最佳联姻对象。

君主摸着胡子,轻易列出澄皇子一大堆的优点,“澄儿懂医术,会女红,弹琴吹笛子样样拿得出手,更重要的是性格温柔,忍耐力极佳,从不凶人,以柔克刚,非常好。”

只可惜澄皇子幼时被人欺负,不小心留了条疤,品貌上的不佳,造成自卑感自骨子里油然而生,行为处事像极了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天天在房中刺绣啥的,从不出门结交些红颜知己。

单单为了这个儿子,东泽君主可谓操碎了心。

他在皇宫里除了头昏脑热地乐于吃喝之外,对这个儿子的终身大事亦颇费心思,以各种名义,举办过赏花宴,秋夜宴,流水宴,诗酒会,诚意邀请各大臣府上适龄的千金小姐们前来赴宴,联合宠冠六宫的宁贵妃,挑选合适的女子。

澄皇子却是美人自动投怀送抱,都坐怀不乱柳下惠,他完全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类洁身自好的人。

君主的一片苦心孤诣,反倒成全了其他儿子的三妻四妾,如花美眷,子嗣绵延的幸福生活。

西川大地上,某一朝,黄道吉日,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伴随着隆重的仪仗缓缓驶出了宫外。

从此山高水远,只思难见。

皇帝背手站立城楼上,高瞻远瞩,俯瞰视线所能及之处,眼睛细细眯成一条缝,沙迷了眼,他哽咽着向那辆红色的一行人马,只有自己听得清晰的声音念叨:“多多珍重。”

随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把我西川最美的公主嫁往东泽大陆,你生前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应该不赖的,我就不去了,我让阿颜带你一同去东泽大陆了,我知道你待在这里很孤寂,所以让你和阿颜一起去了,以后,就别回来了。”

即使我是一介孤家寡人,也和你,和阿颜没有关系了。

他含泪送别阿颜之前,紧紧牢握阿颜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记得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继承东泽大陆那边的优良基因,往后回归西川大地,好分拨我们宗室,继续培养优良的后代。”

其实西川皇帝知道,阿颜再也回不来了,她以后的家和归宿都在东泽。

阿颜羞怯低头,红晕从耳朵连到脸上,似着了火般灼热。

阿颜始终一言不发,此去一别,何时能与父相逢?

从此千里迢迢,父亲新长出的白头发,她再不能在看到之际,担忧地提醒一声,“父亲,该休息了。”

想到这里,阿颜甚是难过,多思多虑,眼中慢慢蓄满了欲流的泪,但皇帝从小让嬷嬷用心教导仪态,她时刻牢记,不敢轻易失态。

西川皇帝轻轻给她遮上红盖头,阿颜欠身一礼,拜之,转身被嬷嬷扶上了马车。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向东泽大陆进发,他们都没有回头路。

正当东泽大地的朝堂还在商议和亲公主,若看不上澄皇子,第二最佳人选是谁?

殿外有一个亲卫焦急求见,君主传唤,他入殿先叩拜,再将信件上递。

君主拆开看了一遍,宣布今日早朝完毕,遣散大臣们各回各家。

他自信满满地说,和亲的是西川最有教养,脾气最好的招颜公主,和澄皇子绝对良配。

3

皇帝早朝之后,去宁贵妃的如兰居用早膳,并交待宁贵妃给澄皇子准备华贵的喜服。

宁贵妃惊喜道:“澄皇子终于要成亲了,谢天谢地,您不用日夜发愁了,臣妾瞧着,可心疼了。”

停顿了下,“澄皇子的婚事是办在皇宫吗?”

君主仔细一想,摇摇头,“婚事办在皇宫不妥,孤拟旨封澄儿为王爷,封号就安字,安王。在宫外另辟府邸,到时孤让大臣们都去恭贺。”

宁贵妃笑笑道:“那臣妾派人加紧去安排,定把婚事举办得热热闹闹的,臣妾斗胆问一句,不知,澄皇子娶的是哪家小姐?”

君主捋一捋短须胡子,凝眉道:“西川大地的那位招颜公主,那孩子幼时,孤有缘见过,挺合孤眼缘的。”

宁贵妃夹了块新端上来的糕点到君主碗里,隐隐有些“期待”,道:“君主看中的人,定然是个妙人,澄皇子亦会视如珍宝,好好待之的。”

送亲的队伍走了一个半月才到东泽大陆的皇都,接到消息的安王府,凌晨准备好了宴席,安王亦着一身贵气喜庆的长衫守在府外,等待送亲的队伍抵达。

一阵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一架装饰以金雕刻的龙凤图案为主,通体红色的马车缓缓映入眼帘。

安王澄迈步下台阶,等马车到安王府前,旁边陪嫁来的嬷嬷欲上前扶新娘下来,他摆摆手,拨开马车的流苏帘帐,他声线温柔,似三月春风初初拂过干枯的枝丫,四月春雨润物无声,轻轻吹进耳畔,浑身酥麻。

“娘子,下车吧!为夫来接你了。”

阿颜隔着盖头,有点紧张,她半探出身子,小心试探安全的落脚点,不料衣裙尾拖太长,不小心拌了一跤,差点出了洋相,幸亏安王澄眼疾手快,扶住了要与地面来个亲近接触的她。

“娘子,小心。”

阿颜惊魂未定,后轻轻把那个扶她的人推开,她的手一直在那人手中,被握得很用力,有些吃痛。

他们在安王府拜堂成亲后,阿颜独自一人在新房中坐得笔直。

忽听到,房门被打开,吱扭一下,鼻子灵敏的阿颜嗅到了令她垂涎欲滴的香味,咽了口唾沫,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王妃殿下,王爷怕您饿,命奴婢送来些糕点还有喜宴多出来的一只烤鸡,请您慢用。”

说话的人没了后续的动静,再听又是吱扭一下,有人从外面紧闭了门。阿颜半掀开盖头,见房中桌子上,品种较多,而数量不多的点心,怕再次摔倒,她提着裙摆,凑到桌子前,拈起一块点心忙塞到嘴巴里,味道不赖。

于是,她多吃了几口,撑了为止。

“你们都回去吧,本王的娘子,只能自己看。”

“殿下饱一饱我们的眼福吧,听说西川大地的女子和我们东泽的名门闺秀不同,几乎没有长得好看的人。我们都想看一看究竟长得不好看的人是怎般模样?”有人起哄道,一听声音便晓得是个显有身份,富贵的纨绔子弟。

阿颜本该生气,夺步出门,与之争辩的,但她的涵养促使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去,恢复常态。

这时新房的门打开了,那人拦在门前,“去去去,要看去看自家的娘子,我的娘子,我一眼都没见过,你们看什么看。”说罢,嘭地,不留情面地关了门。

那些人在外吵嚷了没多久,最终败兴而离去。

他打了个酒嗝,歪歪斜斜地踱步到了床前,他掀开了阿颜的红盖头。

烛火摇曳跳动,他的脸上尽是醉酒后的红晕,他端详了阿颜半刻,慢慢矮下身来,温软地落于她额间一吻。

阿颜招架不住诚然如此热情的安王,头微微往后一倒,珠翠玉钗,泠泠作响。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醉意冲上昏昏沉沉的脑壳,就势靠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阿颜被压得难受,咬牙发力推了他半晌,反而把自己推入一个更加难堪的地步。他并不是能老老实实睡觉的正人君子,她越推得厉害,他抱得越紧,像她幼时锢着喜欢的布娃娃一样。

推到后来没力气了,倦意阵阵。夜深了,她抵在他胸口的手放了下来,合上眼眸,睡了过去。

清晨,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他已经起来了。

她整理了压得皱巴巴的衣服,正襟危坐。

“娘子,醒了?”

她闻声寻去,安王澄换了紫黑色暗纹的衣衫,正拿着刀子,来回比划在左手的五根手指上。

“哪根不疼呢?”他皱眉思索,好像在问阿颜的意见。

“王爷有自残的倾向吗?”阿颜好奇地问。

他割破了中指,费力挤出血,抹在一块白帕子上。完成后,他一脸无辜地举起白帕子,“娘子误会了,父皇想抱孙子许久了,尤其希望我能为宗室开枝散叶,可我知道,娘子目前不愿,为夫不强人所难。”

阿颜怔了怔,不强人所难,昨天又是吻,又是压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算强人所难吗?

“娘子的打扮不合格,等下下人进来,一眼识破谎言,为夫的努力就白费了。委屈下娘子了。”

招颜还没反应过来,安王便伸出了魔爪,三五下除了她的衣裳,头上的珠钗也七零八落摘了下来。迟钝的回神在一阵凉意席卷了她仅着肚兜的上半身,她惊呼出声,“登徒子。”她迅速扯过被子,包裹全身。

他不加理会,朝门外吩咐道:“进来吧!”外面守候服侍的丫鬟们,井然有序,鱼贯而入。

他再次吩咐道:“王妃她比较害羞,不想旁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东西放下就好。”

他把一条滴血的白帕子给了为首的一个丫鬟,道:“送皇宫,当着宁贵妃的面,给皇后亲鉴。”

为首的丫鬟接了帕子,恭敬地微微欠身,低头道:“是!”随之,领着众人离去。

4

阿颜把脑袋蒙在被子里,安王搓了搓手中质地柔软的手帕,戏谑道:“娘子在被子里不闷吗?还有这脸,是为夫帮你擦,还是你自己擦呢?”

阿颜从被子里微微探出一个发型乱七八糟的脑袋,伸手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安王把手帕递她手中,她在此人灼灼的注目下,随便擦了几下,还给了安王。

安王忍笑道:“为夫又不是凶猛老虎,不会吃了娘子的,娘子不必怕我。还有父皇昨天虽未亲临,却传了旨来,你我新婚燕尔,有时间需多相处,多带你去看看东泽的风景。”临了,加重了语气,“娘子肯定喜欢的。”

不过月余时光,安王谨遵皇命,携阿颜游览了东泽大陆的大好河山。

昏黄的光晕收了白日的刺眼,平静地撒落河中鱼鳞波点,河一旁的花海,每朵花皆在风的惊扰下娉娉婷婷羞怯的舞。

夕阳西下,也眷恋着她巧致的脸蛋,缠了一丝明艳的媚色。

两人同骑一匹马,缓缓来矣。

阿颜逛累了,闭眸深睡,卸了珠钗的脑袋,窝在安王的臂弯内,安王端详着她,好奇着西川大地,莽夫聚集处,怎么养出了一个水润润的姑娘,叫他好生欢喜。

趁她不注意,安王低下头,朝向她未施朱色的嘴唇逗留一下。阿颜隐隐感觉被人占了便宜,“嗯哼”出声,表示不满的抗议。

安王抱着她下马,漫步花海,去向已久置的一间简陋的屋子。

他推门入屋,屋中一位风尘仆仆,身穿斗篷的一位贵妇人等候已久。

她见安王,泪流纵横,呜咽嘁嘁,立刻上前欲拽住他轻薄的袖子,安王一个冷冽的眼神盯向她,轻声道:“贵妃娘娘,别吵醒阿颜。”

宁贵妃秀眉紧拧,渐收眼中泪光闪烁,似笑非笑道:“阿颜?你叫她这样亲昵。”她募地哭诉出声:“那我呢,阿澄,你要弃了我吗?我们也曾相识于韶华,执手于春光,在这片花海漫步,你绣过罗帕给我,我以为你的女红从不肯馈赠外人,是给我的定情信物。而你唤的阿颜,也没有你一方罗帕吧,你不能骗自己的,你们不过在逢场作戏……”

“够了,那方罗帕,我是见你绣女红不得要法,被针扎穿了手指,又笨又哭得凶狠,变本加厉,又往本王身上靠,想脏了本王新穿的衣服,才忍痛割爱丢给你擦眼泪的,什么前尘旧爱,皆是你平白的妄想。贵妃娘娘的记忆不太好,我来提醒你一下,你入宫以前,你父亲托人情,让本王到你府中教学习弹琴或女红,来找本王的大臣在朝会帮过本王一二,不好推辞。没想到竟让本王的这副皮囊让贵妃垂涎了那么久。本王大婚之夜,和阿颜翻云倒海,那个东西,再笨,你也该懂得了。”安王当即泼下一盆冷水。“懂得实务,你还是父皇身边最宠爱的妃子。”

宁贵妃节节败退,退到门口,她道:“来了这次,我不会再来了,这片花海我偷偷跟你来过 。确实,这片花海你许诺给一个人就够了。愿你好好珍惜,后会无期!”

安王把阿颜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静静陪着她。

不久,招颜悠悠转醒,她说:“你以后一直叫我阿颜吧,听那个怪别扭的。”

安王看了她顷刻,抱了抱她,下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问:“你都听到了。”

招颜闷闷地发出:“嗯。”

安王像是在寻求安慰,他沉声道:“别急着推开我,阿颜。我想靠一靠,休息一下。”

招颜嗓子缺水,干巴得很,许久,慢慢脱口:“好。”

安王才华横溢,癖好却和其他男子不同,阿颜好几次撞见他刺绣,其中一次在房中逗留了一段时间,和他戏谑道:“王爷不会是和西川的哪位女将军投胎投反了吧,性格和正常的男女相较,差别甚大。”

他停下手中绣得一半栩栩如生的梅花,他问:“敢问阿颜,我和你们的女将军有什么大的区别。”

招颜轻轻捏住下巴,“嗯?血性……”

“阿颜,我的血性是催命符,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在别人面前展示。”

5

皇都的街道上,一间布行热闹非凡,一贵女轻摇着扇子,耳畔杂七杂八地在说。

“这是安王亲自给王妃做的衣服,可美了。”

“这条帕子也是,你看刺绣多精致呀。”

“我全部要了,掌柜,给我包起来,本姑娘有的是钱。”

有一贵女嗤之以鼻,向旁边一直在巴结她,介绍好东西的掌柜,傲慢道:“别人有的,我可闭着眼睛都看不上。”

掌柜立马心领神会,立即伸手请贵女到二楼,单独有贵重东西,预留给付得起价格的千金闺秀。

安王府中,阿颜兴致颇失地立在锦鲤池边,喂鱼,不远处的凉亭桌子上放满了各种物件,是身旁服侍她的锦意拿她的私房钱购回的,她方才粗略过目了一遍。

她投下一颗鱼食,问锦意:“咱们王爷最近很缺钱吗?”

锦意道:“王爷的私房钱都在王妃这里,估计王爷想攒点零用。”

阿颜端了她熬了两个时辰的汤去了书房,最近安王早出晚归,被君主留滞皇宫,她怕他饿,便每日习惯煮点东西,掐算着时间,等小厮回来禀告说王爷出了皇宫,她正好送到书房,再回房休息。

她放下汤,见桌上摊开一张画像,竟与去世的母妃几分相似。

安王步入书房,好像早就安排好的一样,扫视她惊惶的表情,不觉诧异,“这是父皇年轻时认的义妹,十九年前和父皇北上,遇流民灾荒,不幸失散。这桩事是父皇行之将木,唯一的遗憾,父皇一直偷偷在找她。”

阿颜捂住心口,身子颤了颤,她问:“明天,可不可以,我和你一起进宫。”

他点点头,“今日宵禁了,明天带你一起去,我想父皇也非常乐意见你。”

翌日,阿颜早早梳妆打扮好,安王与她一同入了宫,一路上,阿颜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盒子,被绸缎完好无损地包裹着。

他们在皇宫大院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君主面前,君主笑了笑说:“我等你很久了,阿颜。”

阿颜跪下尊敬有加地向君主拜了三拜。

君主说,“就我们三个,用不着这些虚礼,阿颜,你有话,就说吧。”

她点点头,开始说起陈年旧事。

我与父皇在十二年前,乔装打扮来过东泽大陆。

本来是想带着母妃一道来的,御医劝我们,最好让母妃留在宫中休养,母妃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母妃那时体弱,心中有夙愿不得偿,愈发积郁成重疾,额常常看着母妃皱眉一碗碗喝下的苦药。

母妃时常让我牵着她去西川皇宫的最高处,眺望视线能及之处,她指着远方一个点,她说:“阿颜,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去那里,那里是母妃从小长大的地方。”母妃无限地眷恋地踮起脚尖,试图望得更远,望见她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

后来,母妃病得下不了床,也上不了西川皇宫的最高处。

我强忍泪水,在床边紧紧握住母妃发冷的手,我和父皇决定去一趟东泽大陆。

我带去的纸砚笔墨,以稚嫩的笔触画了东泽大陆的风景,画了东泽大陆的风情,画了母妃最怀念的酒楼茶肆。

回到西川的时候,母妃已经辞世了,整个西川皇宫素色翩翩。

尽管接到母妃病危的鸿雁传书之时,我们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返回西川大地,最终却为时已晚,我们和母妃阴阳相隔。

父皇那时突然像变了个人,数日下诏,皇后废位,太子贬庶民,宠妃门庭冷落,后宫瞬间百花失色,仿佛提前度入了一个漫长的寒冬期。

父皇终日精进武艺,丢了一身文雅,满腹墨水,一个渐渐粗犷的皇帝夜夜饮酒麻痹之前,会来哄我入睡,唱母妃温柔的调子,唱到嘶哑为止。

我常常睡了,又被吵醒。

父皇重复的一句话是对我说:“阿颜做噩梦了吧,父皇唱歌给你听,像你母妃一样哄你好不好?乖乖睡哈。”

我偷偷看了下泪眼婆娑的父皇,不敢发声指出父皇唱歌实在比不上母妃的温柔婉转,父皇唱得有点骇人,像锯齿的声音试图锯断深夜寂寥的枷锁,父皇落寞的身影伏在一盏不算太亮的烛火下。

我的内心被狠狠地刺痛,这是我越来越感到陌生的父皇。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他反应最激烈的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酒坛子,伤心欲绝地丢了皇帝的仪态,把我轻轻抱在他的膝上,他说:“我要保护好阿颜才行,她是你留下的唯一挂念。”

番外

东泽君主不久后禅位于安王。

他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是个好君主,但是澄儿,你有抱负,国强民富,东泽会在你手中变成一等一的大国的。”

安王算是临危受命,因为他的同胞兄弟宁王终于坐不住了,欲造反夺位。

阿颜飞鸽传书于西川,西川皇帝,一夜间点兵点将,亲率百万将兵,直发东泽。

宁王先派兵控制了尚未入宫得封号的阿颜。

从东泽边境一同到皇都,守卫阿颜的少年将军,满月拉弓,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一发击中,誓必救下阿颜。

安王脸色铁青,一路披荆斩棘,到火光冲天,弥漫着血腥味的安王府前,他嘴角微抿,拔出利器,长剑蓄势待发,他冷冷开口道:“你敢动阿颜,你也活不下去。还有你的青梅竹马,宁贵妃她也活不了,你要想明白,错一步万丈深渊。”

宁王的封号是他自己好说歹说求来的。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弯起嘴角,就是一个最单纯的笑容,顺带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他对父皇请求说:“哥哥封号为安,儿臣想以后的封号为宁,这样定和哥哥守东泽永远安宁。”

东泽君主不是个糊涂蛋,宁王之宁字和宁贵妃之宁字,出自一字,瞎想便能猜出。

他松口,妥协,为了父子情谊,为了佳人尤在。

他曾和安王商讨过这个事情,犹豫再三,他说:“若他们安分守己,你要看在孤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倘若有不轨之心,定要除之后快。”他艰难地说出后半句。

宁王终究不敌西川皇帝和安王的左右夹击,不战而败。

宁贵妃在宫中自缢。

她万念俱灰,让侍女转达一番话给安王,“从头到尾,我都是一枚棋子,父亲借我得权势,君主借我得旧念,宁王借我颠覆朝堂,应了红颜祸水的说辞,只有你待我不一样。”

那年他在府中教她刺绣,奈何手笨,把自己扎得都是伤口。

父亲责骂她一无是处。

他雪中送炭,送她一瓶伤药:“赶紧涂药吧,小心留疤。”

一句关心,她痴心妄想葬送了半辈子。

直到西川的公主嫁入东泽,在花海见到这位公主,竟产生了疑问,不知这位公主的相貌是自己像她,还是她像自己。

不管哪个,皆是悲伤的故事。

西川公主是最后的赢家,既得了君主的慈爱,更得了安王的宠爱。

如今君主让她冷宫闭门思过,安王更不会回头多看她一眼。

最毒妇人心,她怂恿宁王造反之际,就占了全部的恶名声。

多年后,有一奶娃娃和自家娘亲谈论父皇最动人的情话。

奶娃娃嘟嘟嘴,他问:“娘亲,那次大战一触即发,父皇是不是对你这样说的。”

“我对江山本没兴趣,但是能用江山换娘子,我愿与之敌对之人,殊死一搏!”

躺在招颜怀里的奶娃娃,停止了这样的场景设想,立马嗤之以鼻,瘪瘪嘴不屑道,“父皇这么严厉,假如说出这样一句勉强算情话的话,忒不容易,也绝不可能。”

招颜笑了笑,想了想,那时他说的最动听的情话是:“阿颜,我在。”耳畔吹过的风好像停了,她呆呆地站立门口,面容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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