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只见覃嘉琦躺在干枯的草地上一动不动,怀里抱着的是一部黑色的手机,在冬日的寂寥山谷里,像静止的人物画,黑白色调,清冷清冷的。
“嘉琦,你快起来,别吓我啊!”何夕摇晃着她的胳膊,感觉眼前瞪着眼的姑娘眼里流露的只剩悲伤了。
“夕夕,我打通了他的电话。你知道吗,他知道我是谁!”嘉琦的泪随着眼角缓缓流至耳后,她的话让何夕心疼,伸过手帮她抹去泪痕。
“你能想像到我有多高兴吗?!”起身一把抱住何夕的她,再次齐身向后倒去,倒吓坏了赶来的年谨一和方堃。
“琦琦,你干吗呢?躺这儿感叹人生啊!”方堃蹲了下来,不明所以的向山谷的上方看去,虽然山林有些萧瑟,可依然绿色盎然,全然不似北方的城,一到冬季,只剩下满眼的灰白,雾蒙蒙,脏兮兮的。
方堃看不出个所以然,倒也不急不燥,怡然自得地顺势躺在了何夕旁边,此时此景,他是满怀心喜。而身后那个好似局外人的年谨一,远远地坐了下来。
“我想好了,一毕业就去找他。虽然他不告诉我他的地址,但是他承诺会每个月给我打一通电话。夕夕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激动,我想告诉全世界,我有多想他。”嘉琦附在何夕耳边诉说着,她一会哭一会笑的脸,像极了孩子,何夕此刻理解了她之前患得患失的感觉。是啊,她是多么勇敢的一个人,努力地在追寻心中的那道光。而自己呢,为何在听到那个人的心里话了,反而更加害怕了?
她也曾期盼过他的靠近;在听到他喜欢田沁的误会时,也曾心伤;听着被别人误解他们的关系时,也曾心里暗喜。她是怎么了?心里不是住着一个程砚了吗?怎么现在还能挤进来他呢?何夕闭上眼,她想听从内心的声音,可是除了风声,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不禁也在心底里问道:程砚,我该怎么办?
第一次的春节,何夕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不知是因为嘉琦的到来,还是因为爸妈对自己的改变,她总会在睡醒后不停地反问自己,一切都是真的吧?
第一次何夕受邀去了年谨一的家,准确来说,程砚的家。
何夕很诧异为何年谨一会在都是贴满程砚照片的家里生活着,而且对着程砚的妈妈叫着妈妈。年谨一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像是一个谜。这个男孩和程砚到底是何关系,为何会如此亲密?
这也让她想起,去年墓园里看见的他喊妈妈的女人,原来是程砚的母亲。
堂屋里,供奉着程砚和程砚爸爸的牌位。那上次请的丧假,莫不是程砚爸爸的?
何夕接过年谨一递过来的香,点燃后拜祭了一下。
程妈妈开心地拉着她和嘉琦的手,反复地端详后,笑着问道:“我们见过,对吧?夕夕?”
眼前的女人比上次见到的更加苍老了些,嘴角的笑却是真实的。何夕也甜甜地回应道:“是的,阿姨,我是何夕,上次太突然,打扰您了。”
“哪里打扰?很感谢你记得石头。我早就给年年说过,让他请你来家里做客,你们一来啊,家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我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呢。”程爸程妈以前带学生,家里总是会挤满请教问题的,每天都是人声鼎沸。虽然现在家里少了两人,她依旧忘不了那热闹的场景。
“阿姨,我早就听年谨一说过,您做饭可好吃了,今天我们是不是都有口福啦?”嘉琦一开口,乐得程妈开怀大笑。年谨一何时提过家里的事情,这个覃嘉琦,真不知道她的话里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年谨一的房间里,照片都是年谨一和程砚的合影。何夕对于程砚的印象似乎只剩下墓园里的那张黑白照片了。她听着年谨一对着方堃和嘉琦讲着他们曾经的趣事,自己也在心底里暗自回忆和程砚有关的一切。
“你这哥们,这么年轻就走了,太可惜了。”方堃抓起书桌下的篮球,作出运球的动作。
“他是怎么走的啊?”嘉琦记得何夕日记里的这个人,只是日记本里只写了他消失了,没想到,原来是离开了人世。嘉琦握了握坐在床塌上何夕的手,打心里希望她永远不知道这个事实多好?
“他为了救人,救一个被哥哥抛弃的女孩。”何夕心头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年谨一。她记得上次他告诉自己,程砚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而坠了楼,那他现在说的哥哥,是指他自己吗?
“这个哥哥,太不是东西了吧?自己的妹妹都不救,还害得一个外人白白丢了性命。”方堃狠狠地拍了一下篮球,他似替那个失去生命的妹妹抱怨,也替救人的程砚不值,而在何夕听来,这都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年谨一在隐瞒什么?他这般说,是为了惩罚自己吗?
何夕握紧了拳,她不想再去探究,伤疤反复揭开就再也不会愈合了。嘉琦“咳”了一下,突然提出,“大过年,别伤感过去了。我们做些开心的事情,好不好?去打篮球?”
年谨一感觉每次触碰这个伤疤时,他就好似要窒息一般,纵使他想赎罪,可是逝去的人,能回来吗?那些点滴一再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害怕,可又多么希望,能有人帮他止疼?
房间里,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何夕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年谨一会在这里了,深吸一口气的她,站起身,拍了拍那个还在自责的男孩,“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折磨自己了。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从未想过何夕会讲出安慰人的话,嘉琦禁不住的拍着手,“就是,就是。你啊,是我们心目中最棒的班长。”也许何夕的这句话,只有年谨一会懂,她也希望他能懂。
曾经忘不掉的过去,一次次折磨自己的时刻,何夕深有感触。她很庆幸自己因为遇到了身边这些用爱包围着她的人,能走到现在,她已十分庆幸。
如果她也能把自己的这份幸运传给他,那该有多好?
年谨一一直认为,如果把真相告诉何夕,她会不会恨自己?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却在安慰自己?他埋在心里的那份感情,会被接受吗?
方堃跳了过来,搭着年谨一的肩膀,有意隔开何夕和他之间的距离,“走啦,时间不等人,打球去!”
待了一个星期的方堃和覃嘉琦提前回了Z城,在这个南方的小城里,留下了他们约定的誓言,下次再回来相聚时,每个人都要幸福。
他们在青春的岁月里,期望的幸福不过是那般简单,能被所爱的人爱着。
春节假期要结束了,临行前,何夕妈妈把特产一包包分装好,写上名字交代哪个是带给队长的,哪个是田沁的,哪个是嘉琦的,连同方堃,年谨一都人人有份。
这是出门远行以来,第一次何妈妈主动帮何夕整理行李,原本一个小箱子硬生生地变成了两个。
“爸,我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好了?”何夕终是惹不住问了这个困扰她的问题。
“夕夕,你妈之前犯糊涂,把所有过错都算到你头上。若不是......白韬队长,你妈现在知道错了。不说了,孩子啊,你只要记得,这个家里,你和何阳一样重要。”爸爸送何夕出门,第一次慎重地谈论着这个问题。
白韬队长?这让何夕迷惑了。他怎会知晓自己的家事?又怎么开导的妈妈?何夕努力地回想着,带着疑惑和年谨一踏上了回校的列车。
何夕的生日特殊,所以每年都是在2月28日做为她的生日。快要过6岁生日了,一大早穿着公主裙的她摇醒了大腹便便的妈妈。“妈妈,你看,我今天像不像小公主?”
“你就是妈妈的小公主啊。”妈妈把她揽进怀里,“等肚子里的弟弟出生了,他和你一样都是妈妈的宝贝,那你和妈妈一起照顾弟弟好不好?”
“不好,我才是家里的公主宝贝,不要弟弟,不要弟弟。”何夕扭动着身体,不管不顾地哭闹着,在妈妈想要拉住她的瞬间,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当场大出血抽搐,幸亏买菜回来的爸爸发现及时。
弟弟早产,住保温箱一个月观察才脱离危险,一度被认定是脑瘫患儿做了近一年的康复训练。而妈妈,却因为子宫受损不得不摘除了子宫,这是妈妈心里最大的痛,她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到了何夕身上。
对于年幼的何夕来说,她不会明白妈妈突然对她的态度转变是为何?现在回想起来,何夕懂了。如果她能早些知晓,她和妈妈的关系会融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