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56)

      第二章  少年烦恼

  第三十三节  辍学二“吓”

      玻璃事件后,我们父女之间距离感加深,冷战持续。他对我不削一顾,我对他恐惧难解,就这样居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一老一小两颗心无法亲近,他嫌我倔犟,不讨人喜欢,我怕他脾气暴躁,一脚踩灭我要读书的火焰。我们相互保持着距离,如同两条平行线,不知何时能有相交的那个点。

    又过了些时间,这种冷漠的日子似乎有些渐暖,那是小妹妹在中间起了粘和作用。她天生乖巧,聪明伶俐,年岁虽小,却能从父亲的情绪中看出眉眼高低,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主动说话,给父亲拿烟,哄父亲高兴。我恰恰和小妹相反,一看父亲脸色不好,我就躲他老远,如果哪有旮旯胡同藏起耒最好,我和妹妹对父亲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她还小没有感受到我在父亲手下经历过的心酸历程,体会不到我在父亲面前受到的那种恐惧。小妹是老丫,母亲去世那年她才呀呀学语,三岁的孩子,懵懵懂懂,来到这个世界就失去了母爱,所以得到全家人的呵护,父亲对她更是特别疼爱。在我和妹妹之间,小妹嘴甜主动贴近父亲,而我外强中干嘴又怒,在父亲那里能得烟儿抽吗!平时她会在我和父亲之间当小信使,叫父亲吃饭时她会说“爸爸,我姐姐让我叫你吃饭了。”父亲在园子里干活,她会跑到跟前“爸爸,我姐让你歇一会儿。”小妹只有八岁,就懂事儿,就能知冷知热,讨爸爸喜欢,让他开心。生活的磨难让穷人家的孩子过早的与生活深度融合,使得更加成熟。我和妹妹的命如同藤上的瓜,紧密相连不能分离。她在父亲那里是开心果,在我这里是连接父亲心境的信使,遇到和父亲冷战时,她又是我的说客,她在我和父亲之间充当着不可或缺的传声筒,小妹比我小七岁,确成了我心中唯一的依靠,离不得的小拐棍儿。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她也粘着我,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有时到地里摘菜,她会深一脚浅一脚的帮忙,哒哒格格的和我说着话,问这又问那,这源自于一奶同胞的亲情使得我远离了寂寞,远离了孤独,也远离内心痛苦。有时同学们来家找我玩儿,她也跟着掺合,大家都闲她捣乱,想把她支走安静一会,她死活不肯,就是粘着我,把同学们烦的受不了就狠狠的恨答她,每当这时我就会马上翻脸,认可不和她们一块玩,也不会让小妹妹受丁点屈儿,同学们都说你咋那么好脾气呀,要是我早就揍她了,她们说小妹是跟脚星,小尾巴,走一步跟一步,那么大了不会自己玩啊,整天缠巴人,都烦死人了,就你姐护着你。在那样的生活中我俩已经无法分割,是她在支撑着我才不至于倒下。

    我用顽强的毅力顶住生活的压力和来自父亲的冷漠,象一株生长在石缝中的小草,以小小柔嫩的身躯坚韧地承受着父亲的阻碍阻挠和压力,迎着风雨尽情地享受着知识里的阳光和雨露滋润,顽强的走在学习的道路上,向上,再向上!

    这些日子,父亲似乎把玻璃的事儿淡忘了,每天都到生产队劳动,也不出去看小牌了,我觉得很惊喜,必定爸爸能够按时按点回家,吃饭,睡觉啦。我心里暗暗欣喜,可我在家里还是谨小慎微,不敢粗心大意,尽量让他挑不出毛病。

    一天清晨,爸爸出工了,我做好饭,正在梳理着长长的辫子,没注意父亲今天放工早,我的洗脸水没耒得及倒掉,也没有给爸爸准备好洗脸水,他二话不说,突然抓住我的辫子一拎,我一点思想准备没有,一个趔起头撞到门框上,当时就磕出了一个大包,把我撞的眼冒金星,蒙蒙登登的还不知道咋回事呢,父亲愤恨地指着洗脸盆“死丫头蛋子,一早上干什么耒着,才梳头洗脸,人家都放工了,你还没打扮完,要上轿啊,你个白吃饱,我养活你有什么用!”说着举手就打,我挣开他一脚把门揣开撒腿就跑,跑到崔大哥家房后我站住了,我一边哭一边说“我哪错了你打我!”这是我第一次有胆量为自己挣辩,并且从心里发出一种力量据理力争。我觉得我没做错,我一大早就起来抱柴,烧火,做饭,叠被,收拾完屋子给小妹梳头。父亲在屋里听到了我说的话,觉得我和他敢斗嘴了就说,“你反了!小嘴嘎巴嘎巴地,还敢和我犟嘴,我今天打死你,说着拎着条扫追出门耒,我惊慌失措,一口气跑到了自留地的道边上,才敢回头看他没撵上我,坐在地头上委屈的哭了,我心想你不就是下地干点儿活吗,回来就拿我撒气,不干活一片云彩全散了,一年到头你也干不了几天活,连三口人的留量都挣不出来,欠生产队那么多钱,就是共产党不能饿死人,把口粮都分给你了,还让你卖了大部分还赌债,都七十年代了,我们连菜粥都断顿,还得好心邻居施舍,不然我和小妹俩早见阎王了,你有什么功,你有什么能耐,还对你的亲生女儿这么刻薄,你越对我这样,我就越要读书,一定要逃出这个火坑。想着想着,我并不那么怕他了,哭够了,在园子里薅一会草,书包还在家呢也不敢回家取,上午没去上学。到了十点多钟才胆战心惊的回家了。父亲和妹妹都不在家,我将外边晾的衣服捡回来叠好,做好中午饭。小妹妹放学看见我特别高兴,早上我挨打的事她全看到了,后耒父亲是怎么说的我也不知道,她安慰我“爸爸不能打你了。”能不能打谁知道呢,我这次不知道咋地了,我心里突然觉得豁出去了,就这一堆儿一块儿,打死拉倒,有这想法后,我到是对他不那么恐惧了。不一会儿,父亲放工回来,看见我马上把脸子撩下来,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杂种下的,你翅膀硬了敢和我对付了,今天我也不打你,两条路摆在你面前,要么乖乖下地干活。要么仓房里给你准备了绳子和刀,你自己死去,别让我看见你,这两条路认你选。”我原来想挨打是避免不了的,不会有上次玻璃的事那样躲过挨打,没有想到他能逼我走绝路,我彻底失望了,以前我从不敢在父亲面前大声哭,委屈时只是偷偷摸眼泪,或者是躲到外边哭,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谁能来帮我一把,谁能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我越哭越伤心。妈妈!你要是活着女儿哪能遭这个罪,姑姑!你快点来啊劝劝你那凶狠的弟弟吧,姐姐!你什么时候回耒呀,我有好多心里话要和你说啊,我的命咋那么苦啊,是黄莲泡苦胆吗,我就这样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撑着这个濒临破碎的家过日子,就连读一点书的权力都不给我,我恨你爸爸,我恨这个家,我恨我自己,这回我是伤心透顶了,哭得浑身擅抖,几近晕撅。小妹妹急了,一口气跑到二嫂家搬兵去了。这个屯只有我的两个亲叔伯哥嫂了,有个三大爷还是酒魔,况且他和我父亲也不对劲儿,他看不惯弟弟耍钱成瘾的恶习。

    二嫂正在家里干活,看到妹妹哭咧咧的就知道没有好事,二嫂马上摞下手中的活,随着小妹耒到我家,我在那哭,父亲在那骂,她进屋就数叼父亲“老叔,你这是干啥呀,真不知足啊,有两个姑娘给你烧的,不知道怎么好了是不,多懂事儿的孩子啊,你看谁家十四五岁的孩子整天背着饭锅,你看谁家这么小的孩子能做棉衣,拆洗被褥,你看谁家的孩子能顶门过日子,带着这么小的妹妹,做侄媳妇的我不应该说你,你在家呆多长时间,整天在外边。”父亲不耐烦了“二媳妇儿,你啥也别说了,这死丫头我是说啥也不让她念了!”二嫂看着我“不吃书的孩子不念就不念吧,她学习这么好,老师都夸她是个好学生,不念书多可惜了的,俺们家你那些孙子孙女儿让他们念书都不去,不吃书的玩意儿,現在孩子上学又不用你拿钱供,国家就管了,干啥不让她念,有这么好的姑娘你烧高香吧!别总一天事儿事儿的!”父亲眼晴瞪着我,“这样的孩子我还指望她养老啊!没等怎么的呢,就敢和我犟嘴,我老了要是下巴搭在她锅沿上,还不整天给我脸子看啊!算了,趁着我还能动弹,赶紧下来给我孝几年力吧!”“老叔你身子骨还可以,对付三口人的留量没什么问题,别让孩子下来了,不然,别人家的孩子能读书出息了,你不落一辈子埋怨那,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啊!”父亲不削一顾“哼!出息啥,南兰屯这些年哪个出息了,算了吧,不都是就饭吃了!”二嫂还想说服父亲,可真没有能出去工作的孩子,都下地干庄稼活了,她也实在拿不出来什么好理由说服老叔了,只是继续劝“老叔,我还是劝你想一想,别坑孩子,她毕竟还小,有什么错儿你就直接告诉她,别今天打明天骂的,这不是逼孩子吗!你也消消气,明天让她上学吧,我家里还有活。景仙,给你爸认个错儿,你爸能让你上学。”我趴在墙边哭,二嫂的话我虽然听见了,可心想我没错,认什么错啊!我没吱声。二嫂看我没动静,就走到我身边,像不经意的拉了一下我的衣服,还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赶紧认个错儿,也许能让你读书。我心想爸爸不让我读书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了,这次是找茬儿让我下来,是酝酿很久的事儿,既然能用这么狠的招来给我下马威,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还承认什么错那,就是我承认了,他也不会吐露口的,反正就这样了,我的命运在你手里攥着呢,随便吧!我就是不出声。二嫂也生气了,“这孩子死犟,你不服个软儿我也没招了。”父亲这回找到能见证他是对的人了。“二媳妇儿,你瞧见了吧,不是我怪她,她就那样一身到不去。”二嫂说“我先走了,家里还有活,老叔你别和孩子一般见识,该上学还让她上学。”二嫂走了以后,父亲又骂了我一会儿,也走了,我能不能继续上学到这没有下文了。

    小妹一直在我身边围前围后陪着我哭,看见小妹妹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心里更难受了,哄她吃了一点剩饭,打发她上学了,我趴在炕上哭得混天黑地,泪水浸湿了破旧的炕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睡着了,耽误一天没上课,晚上老师又打发同学来找我,我说爸爸不让我念书了。同学回去告诉老师,老师下班后,来到了我的家,父亲不在家,他也许猜到老师能来找我,有意躲出去了,第二天老师又来了父亲还不在家。老师找不到父亲,只好找到大队革委会,让大队出面干予这事儿。

    二哥当时在大队当书记,还有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年轻副书记,二哥不好出面,又无法当面批评自己的亲叔叔,就把这事委托给了年轻的副书记。

      二哥那个人老实忠厚,对长辈百依百顺,对父亲说话总是和言悦色,他怎么能张开这个口数落长辈呢,他知道老叔的脾气,跟自己的爷爷一样,说耍就耍。爷爷活着的时候有话不直说,绕弯子,让孩子们自己领悟。听长辈们不止说一次,爷爷一到年三十儿晚上,快要煮饺子接神的时候,他就会穿上那双老兀篓头,背上木匠家什出门(他是木匠),每当这时,儿女们就会齐刷刷的跪在他的面前,祈求他不要走,有什么事儿都答应。谁也惹不起他,一家之主吗!这不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老传统不能丢啊。得有人继承,下一辈子就是老叔继承了爷爷的光荣传统了,而且还发扬光大了。二哥回家也听二嫂说老叔不让景仙念书的事儿。在平时,二哥也不管这些闲事儿,农村人不让孩子特别是女孩子读书的有都是,那都是人家个人的事儿,大队上基本不干涉,可是这次不行了,都有好几个老师找到二哥要求大队出面想办法让我重新回到学校读书。

      那个时候不念书的孩子很多,老师们唯独能对我能返学校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和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其实就是舍不得我,老师认为我学习好,又懂事儿,是读书的料儿不学习可惜了。二哥思前想后,就决定将这个棘手的事儿交给新上任的副书记赵成山。

    这个成山书记是老三届毕业生返乡青年,有文化还伶牙俐齿,讲话有水平,做报告一套一套的,长的也一表人才,突出的特点是两道浓密的眉毛,眼窝深陷,目光炯炯,给人不吓自威的印象。我没上学的第二天晚上,他派人把父亲叫到大队部,父亲倒背着手,一进门,看见只有赵成山一个人坐在靠窗户的桌子前,成山马上站起来,“老姥爷,坐吧。”这个成山是我老嫂二姐的三儿子,我们是亲戚,还不远呢,父亲是看着他长大的。父亲坐在大队的炕沿上,顺手掏出烟口袋一边卷烟一边说“三儿,找我有事儿?”“老姥爷,听说你不让我小姨念书啦!”父亲手一哆嗦“咋啦?”成山书记眼睛盯着父亲“那可不行,虽然女儿是你生的,她可属于国家的人,你知道她以后能发展成什么样的人,为国家做多大的贡献?耽误了前途你负不了责任。老姥爷你可得好好想一想,我可不是代表我自己跟你说,我是代表大队,代表党支部的意见。”父亲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着,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心里开始犯合计了,这个臭丫头不上个学,这个人看见也说我,那个人看见也吧唧我,还得整天躲着老师的纠缠,大队今天又出面了,难道这孩子真有那么聪明吗?在家真看不出来,左嘴庞腮,笨手笨脚,干什么都不中个用。成山书记那两道威严的目光注视着父亲的反应。这是文革后期,政治氛围还很浓重,谁都怕被扣上一顶政治帽子,为了一个孩子的读书问题这样兴师动众,就连平时见到我老姥爷长,老姥爷短的外孙子也这样严肃的和我讲话,犯得上吗!父亲在成山书记的一番开导和政治压力下,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好像被霜打的庄稼,进屋时的精气神早跑的无影无踪了,父亲掐灭了手里没抽完的半支烟,苦着脸对成山书记说“你放心吧,我让她念书,二十四败我都败了,不差这一哆嗦,她还没成人,我还没尽完义务,我身子骨好一点就干活,能养活到什么程度到什么程度吧!等到十八岁成人,对不起,自食其力吧!”这时屋里又来了几个人,父亲怕成山书记再提起此事,遭到别人责难,匆忙起身说“成山,没别的事儿我走了,你忙吧。”成山书记忙站起来随他走出门外,“老姥爷,回家想一想,千万别做糊涂事儿了!”“放心!放心!”边说边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并没有马上回家,拐到别人家溜达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摘菜,父亲阴森着脸,这次我并没有像往次那样害怕他,我心想,我已经下来劳动了,两天没上学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还给我脸子看干啥。愿意咋的咋的,随你便!他进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又摸出了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眼睛瞪着我,我放上桌子准备吃饭,这期间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我把三个人的饭端到桌子上,父亲开腔了“我的千斤大小姐,你可真能治你爹啊!小小的人儿,胆子可不小,长能耐了,敢到大队告你爹,出息个暴啊!”我蒙了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小声嘀咕“啥事儿啊,我不知道啊?”“别装蒜了,我哪敢不让你念书啊!你腰杆子有多硬,有老师有大队坐后台,我还能说什么,要是说上一句半句错话,你还不得把我告大队,给我打成反革命啊!小主子,我可惹不起你,明天早上你乖乖背书包上学吧!”父亲说完这些话,端着饭碗到西屋关六家了。虽然挨了一顿讽刺加挖苦,只要能有书念,我心里别提多亮堂了,父亲是冤枉我了,我不知道是谁在帮助我,我猜一定是老师做的工作,还有二哥儿二嫂和大队的帮助,我才得以返回学校,没有一个人跟我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儿。我的上学之路虽然坎坷,每到关键时刻都有贵人搭救。让我怎能不想念我的老师们。这两天我无精打采,干活没劲儿,吃饭没味儿,欲哭无泪儿,今天虽然挨了一顿数叨心里确特别高兴,这场正义之战终于以父亲失败而暂时告终。从新回到学校,我更加刻苦学习,深知在学校每一寸光阴来的不容易,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领先位置。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年底最后一天我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也结束了初中一年级两次辍学的动荡经历。生活磨炼了我的坚强意志和不向困难低头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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