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疙瘩汤

　    菜快上齐的时候，客人又加了份面疙瘩。

　　几个大厨面面相觑，面疙瘩？没听说过，没这道菜啊！听上去像面点，大概是主食吧。没做过。

　　他召来一号厨房的八位面点师，师傅们一头雾水。若是在哪旮旯的小店里，事情或许好办，可这是这座南方小城里唯一的国际化大酒店，今天市长请客。

　　从没这么不知所措过，他在厨房间踱来转去，一言不发。这道菜就像行军时的一道关卡，过了它，旗开得胜，皆大欢喜；倘若栽在这里，市长怪罪下来，自己不足道，酒店何去何从？这所酒店，可是本市的脸面啊！

　　厨房间充满了沉默。抽烟机与鼓风机的轰鸣，似滨城的海潮袭来，渗骨入髓，给他以胁迫。眼下，只能集思广益，发挥头脑风暴，每人做出一碗来。做不出 “面疙瘩”，总能把面做出疙瘩吧！

　　五香排骨面疙瘩、银耳珍珠面疙瘩、逸香海鲜面疙瘩……十来碗自创的“面疙瘩”起锅。他冷静斟酌，挑出两碗，尝过后，他点了点头。无论从色相、口感，还是面的劲道方面，都无可挑剔。

　　“倒掉吧！”他命令师傅们。

　　今天的客人非同寻常，他得亲自下厨。师傅们都身经百战，厨艺自然没话说；但他们缺少情感，缺少把自己放进去的专注和物我一体的投入。 煎小黄鱼做汤底时需要耐心，和面时心情更不能急燥，面疙瘩入锅要果断……很多与心性相关的东西，是练不出来的，得修，靠天份。

　　“漂亮！……不愧是大厨！”一碗以小干鱼、鲜虾、蛤蜊、六月黄……为配料的逸香海鲜面疙瘩，一出锅， 众师傅拍手称赞，自叹不如。他满怀自信地喊道：“上菜！”

　　可是端上去的那碗，很快被退了回来。前厅传来话，要求简单一点，不加配料，可以放点青椒，——加急，客人快吃完了。

　　这等于青椒加面嘛！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找不到重新鼓起来的方法。怎么办？他十五岁学厨，大江大浪经多少，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今天栽到“面疙瘩”上。来不及多想， 唯今之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能严格按照要求，破罐子破摔。

　　扔点青椒皮进去，火急火燎地弄出一碗。端走后，他心里猛地一颤：情急之下，居然忘了放油。可是，传菜工已拎着托盘，满面春风地晃了回来。

　　一会儿，大堂经理急急忙忙跑过来：“谁做的面疙瘩！——碗里连油都没放，几片青椒皮，疙瘩不是疙瘩，汤不是汤。——张总脸都气青了。客人问谁做的，要去解释一下……”

　　酒店的总经理张明诚，起身介绍：“这位是著名的企业家、华侨陈总，在新家坡乃至全球都很有影响力啊！这次，应吴市长邀请，回家乡投资，是咱们市一件大喜事啊！”

　　“不好意思啊……因为疏忽……”他嗫嚅道，像个犯错的孩子。

　　“请坐请坐……别谦虚嘛！”陈总赶紧让座。

　　“说实话，这次回国，一是要对家乡投资，再一个嘛，不怕你笑话，想尝一尝小时候吃过的面疙瘩啊。父母死得早，小时候家里穷，连油也吃不起，奶奶就用清水搅面疙瘩，没菜，放几块青椒皮……想起来，就是这个味儿！今儿，算是遇到知音了！”

    多年以后，作为厨界的成功人士接受记者采访，被问到做菜的秘诀时，他说道：我很少考虑做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