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与重复Ⅶ

“批判哲学”中有治安官、登记室、地籍簿……唯独没有颠覆思想者形象的政治力量。甚至就连死去的上帝和分裂的我都只是一个必将消逝的糟糕的环节、思辨的环节;它们比以往更为完整、更为确实地复活了,它们的自信心更强了,但却是在另一种关切中,亦即在实践的或道德的关切中。(P240)

《差异与重复》


十、真理及其妥协性

哲学并没有真正的开端,或者更确切地说,真正的哲学开端——亦即差异——本身已然是重复。(P227)当哲学就自身的开端固定在隐含的或主观的前提之上时,它就可以佯装清白了,因为它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东西,除非是真正本质性的东西,亦即这种话语的形式。于是,它造成了“白痴”与学究的对立,……在自然思维的形式下,哲学得以做出开始的样子,而且是无前提地开始。(P228)

一个满怀邪恶意志的奇异者,他既不具有自然思维又无法凭借概念思考。只有他才是无前提的。只有他能够真切地开始,真切地重复。在他看来,主观前提与客观前提同样都是偏见……无论是在自然思维的主观前提那里,还是在时代文化的客观前提那里,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他既不是瞬息的又不是永恒的,而是不合时宜的。(P228-229)

哲学家们各式各样的宣言对于证实前提的存在来说毫无用处。因为前提的价值更多地体现在了其自身的持存中,哲学家恰好将其留在了阴影中,而不是在那些由它所引起的明确的命题中。(P230)一旦一种没有任何前提的哲学的诸条件更为清晰地显现出来,我们就会发现:它不是依赖于思想的道德形象,而是将对形象及其隐含的种种“公设”的彻底批判当作出发点。它发现了自身的差异或真正开端,但不是在与前哲学的形象的和解那里,而是在揭露这一形象的非哲学性并因此对其做出反抗的一丝不苟的斗争那里。由此,它在一种无形象的思想中发现了自身那本真的重复,这甚至是已最严重的破坏、最大程度的去道德化,以及一种只与悖论结盟并断绝了与表象之形式和常识元素的一切关系的哲学之固执为代价。仿佛思想只有当自身从形象和形象的公设那里解放出来时才有能力开始思考,而且它始终在重新开始。如果人们不首先清算那些将这种具有歪曲能力的形象投射到思想之上的公设,纵使对真理学说进行多少修改也无济于事。(P231-232)由此产生的认知的范型,或者已然是表象之形式。……居于支配地位并“引导着”何谓思考的哲学分析的始终是认知之范型。(P234)对于哲学来说,这样一种引导并不适宜。因为本性上正直的思想、原则上自然的常识、作为先验范型的认知,这假定的三重层面只能构成一种正统的理想。这样一来,哲学便不再有任何方法去实现自身的计划——与意见决裂。(P235)

就像尼采所说的那样,真理“是一个懒懒散散,贪图安逸的家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所有既得利益保证,谁也不用因为他而耗费功夫,他不过是纯科学……”。

尼采《不合时宜的沉思》

在崭新之物中被既定化的东西恰恰不是崭新的东西。因为崭新之物的特性——亦即差异——在思想之中激起了种种绝不归属于认知的力量,它们既不属于今天亦不属于明天,它们完全是另一种范型的强力,它们处于一片永远无法被认知,永远不能去认知的terra incognita[未知领域]之中。(P237)尼采嘲笑“这些东西对于强力意志来说至关重要”的想法。不仅是黑格尔,就连康德都被他称为“哲学工匠”,因为他们的哲学仍然被这种认知之范型烙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P238)

我思是表象的最一般原则,亦即这些元素与所有这些能力的统一性的源泉:“我构想”、“我判断”、“我想象与回想”、“我知觉”即Cogito[我思]的四重分支。而差异恰恰就被钉在了这四重分支的十字架上。在这四重桎梏之下,只有同一之物、相似之物、类比之物和对立之物可以被思考为不同者;差异始终在与被构想的同一性、被判断的类比、被想象的对立、被知觉的近似的关联中变为表象的对象。差异同时在上述四种形态下被给予了一种作为[比较的原则]的充足理由。(P241)所以,无力思考自在之差异即是表象世界的特征。同时,表象世界亦无力思考自为之重复,因为重复在其中只有通过认知、分派、再生、类似性才能被把握——它们使前缀“RE”在单纯的表象之一般性中异化了。因此,认知之公设是走向一条更为一般的表象之公设的第一步。(P241-242)

即便是怀疑之物,它们仍然和确定之物一样无法强制思想发生。“三角形三个内角之和必然等于两个直角之和”假定了思想,假定了思考的意志,假定了思考三角形的意志,甚至还有思考三角形的诸内角的意志:笛卡尔指出,如果人们思考上述命题,他们不能否定这种相等,但当人们在思考,甚至是在思考三角形时,他们却可以不思考这种相等。所有这种类型的真理全都是假言真理,因为它们没有能力让思维行动从思想中诞生,因为它们假定了所有那些有问题的东西。事实上,概念向来都只是指可能性。它们缺少一只利爪,一支绝对必然性的利爪,亦即一种施加在思想之上的原初暴力,一种奇特性、一种敌意——只有这种东西才能使思想摆脱自身那种本性上的昏沉或永恒的可能性:思想越是不由自主地在思想中被强制激起,它就越是绝对必然地要通过非法侵入而从世界中的偶然之物那里诞生。在思想中处于首要地位的正是非法侵入、暴力、敌人,而且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假定了“爱智(philosophie)”,一切都是从一种“厌智(misosophie)”开始。不能指望思想来确立它所思之物的相对必然性,而是相反,要靠着与强迫思想发生之物的遭遇的偶然性来树立和建立一种思维活动、一种思想的激情的绝对必然性。一种真正的批判的条件和一种真正的创造的条件是相同的:预设了自身的思想之形象的毁灭,思维活动在思想自身中的发生。(P243)


十一、不合时宜的真理

世界上有某种强制人们去思考的东西,它们不是认知的对象,而是遭遇的对象。遭遇的对象可能是苏格拉底,也可能是神庙或精灵。它可以在不同的情调下被把握:赞叹、爱、恨、悲痛。但无论是在何种情调下,它的首要特征都是“只能被感觉”。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它反对认知。因为认知中的感性物根本不是那只能被感觉的东西,而是与一个能够被记起、被想象、被构想的对象中的诸感官直接发生关系的东西。感性物所指的并不是一个本身只能被感觉的东西,因为它可以被其他能力当作对象。因此它预设了诸感官的运用,以及通感[常识]中其他能力的运用。与此相反,被遭遇的对象使感性真正在感官中诞生了。它不是[感性对象],而是[感性存在]。它不是质,而是符号。它不是感性存在者,而是感性物之存在。它不是与料,而是与料得以被给出的条件。况且,它从一定程度上是不可感的东西——而这恰恰是以认知的或经验性运用为着眼点。从经验性运用的观点看来,感性只能把握那些可以同时被其他能力把握的东西。它只有在通感[常识]中才会和对象发生关系,而且这个对象应当同时被其他能力领会。当那只能被感觉的(同时也是不可感觉的)东西在场时,感性发现自己正直面其固有的界限——符号——而且还被提升至一种超越性运用——N次方。这里不再存在通感[常识],因为后者要将感性的特殊所与限制在一种联合劳作的诸条件以内;感性因而参与到了一种不和谐的游戏之中,它的诸器官变为了形而上学器官。(P244)

那只能被感觉的东西([感性存在]或感性物之存在)使灵魂动荡翻腾、“迷惑不解”,也就是说它要强迫灵魂提出一个问题。仿佛遭遇的对象,即符号,才是持有问题者,就仿佛是它造成了问题。(P244-245)

遗忘不再是把我们和一种本身就是偶然的回忆分割开来的偶然的无力,而是作为记忆的N次方存在于回忆之中,并且关乎记忆的界限或只能被想起的东西。(P245-246)感性的情况亦是如此:对于我们那些处在经验性运用之中的感官来说,与过于微小、过于遥远的偶然的不可感之物相对立的,是一种本质性的不可感之物,其从超越性运用的观点看来与只能被感觉的东西浑然一体。因此,这样一来,在遭遇中被强制着去感觉[感性存在]的感性本身又强制记忆去回忆需要被回忆的东西,去回忆那只能被想起的东西。(P246)最后,先验记忆本身强制思想去把握那只能被思考的东西——[思维存在]、[思辨之物]、本质:它不是可智思物,因为可智思物仍然只是一种样式,人们在其下思考那亦可被思想之外的其他能力把握的东西,而是作为思想之最终强力(亦是不可思维之物)的可智思物的存在。从[感性存在]到[思维存在],强制去思维之物的暴力展开了。所有能力都挣脱了自己的铰链。这些铰链不是别的,就是那使所有的能力旋转、聚合的通感(常识)之形式。为了达到自身的N次方,为了达到超越性运用中的悖论元素,每一种能力都在其自身秩序中打碎了那将它维持在意见之经验元素之中的通感[常识]形式。所有能力聚合于一处,并为对一个对象进行认知的共同努力做出自己的贡献——这种情形已不复存在。所有能力都参与到了一种发散的努力之中,每一种能力都在那根本性地关涉着它自身的东西那里直面着自己的“特性”。在这诸能力的不协和中,每一种能力都在力量链和导火索处直面着自身的极限,它从其他能力那里获得的(或是它传递给其他能力的)只是一种暴力,这种暴力使它直面自身的固有元素、龃龉物或不可比拟物。(P246)

正是相反之物的共存,正是多与少在一种无穷的质的生成中的共存,构成了强制思考之物的符号或出发点。相反地,认知则通过将质与某物关联在一起而测定、限制了质,它因而中止了质的生成-疯狂。……回忆只是在表面上打碎了认知之范型。更确切地说,它满足于使认知图式复杂化:当认知针对着一个可知觉的或被知觉的对象时,回忆针对着另一个对象——人们假定这另一个对象与第一个对象联系在一起,或者更确切地说,前者被包含在后者之中。而且,回忆的对象要使自己在独立于一种清楚的知觉的情况下被认知。被包含于符号之中的这“另一个对象”应当同时是未见之物和已知之物,它是一种令人不安定怪异之物。这样一来,下面这样的诗意描述无疑很迷人:它已经被看到了,不过是在另一个生命中被看到,是在一个神话的当前之中被看到:你就是类似者……但这样一来一切都遭到了背叛:……(P247)

回忆将过去之存在与一个过去的存在者混为一谈,而且由于没能指定一个经验的瞬间(过去在这一瞬间中是当前),它乞灵于一个原初的当前或神话的当前。回忆概念的伟大之处便是将时间、将时间之绵延引入思想自身之中(所以,它从根本上不同于笛卡尔的“天赋性”概念);由此,它建立了一种专属于思想的昏暗性。这种昏暗性表现了一种恶本性、一种恶意志,它们应当受到来自外部的震撼,受到符号的震撼。(P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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