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坚强的刺猬

关于我的母亲,写不出一本书的厚度,却足够一个故事的长度。一直想写点关于母亲的像样的文字,由于各种原因,直到我都三十有余才终于下笔。

昨天晚上跟她唠家常,她说这几天腰痛得直不起来,可能有点中暑,头也昏痛。这几天忙啥呢?收油菜。我知道收油菜的过程,得趁太阳大的时候在地里铺好油纸,将油菜割好了放上去。等菜角被晒得炸开了,趁热用连架(一种农具)把菜杍打落下来,然后再把杂壳筛出来,才算基本完成。而这一系列的操作,都需要在太阳出好温度较高的前提下接连完成。五月可是翻书的天气,十一二点晴好了,可能三四点钟又突降大雨。也许刚晒开的菜籽又得赶快收起来,太阳出来再敞开来晒。这种被老天捉弄着抢收粮食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可都是一大噩梦。

每次回娘家多少都得带着蔬菜粮油回来,上次带的菜油到现在还没吃完。可听见我妈说他腰痛,痛得睡不着觉,我喉咙哽住了,我妈可是快五十的人了,干起事情来还是在拼命啊。她早上六七点出门,下午三四点还没吃饭的时候,我无法送去一块面包一杯水;她在毒日的炙烤里直不起腰的时候,我不能搀她一把;她精疲力尽回到家的时候,我无法给她做上一桌饭菜;她整夜睡不着的时候我不能问一句“妈,你怎么了?”

我经常劝她不种地了,她总说,多少种些米呀油呀,你们回来也好带一些。知道你们买得到,可没有自己种的好啊,又贵,你们城里人是出门就要花钱的啊。我只能叮嘱她下地时一定要带水带干粮,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能做多少是多少,不要非得做完才收工。

我的母亲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肩挑背扛,动辄上百斤,我们认为是男人干的活她都能干。风吹日晒,一天就吃一顿饭,我们认为受不了的苦她都能受。父亲经常出诊,农活大多都由母亲来做。上千斤的稻谷、玉米、油菜,从播种到收割到储藏,对于一个女人,这样的重任真是想想都觉得艰难,可母亲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像牛一样,年复一年。

母亲吃苦耐劳,也要强,这是我打小见识的。

就说生儿子这事,在计划生育的年代,超生那是要罚款抄家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盛行,那时几个伯伯家里第一胎都是男孩,而我们家我成了长女,再生了一个还是女儿。这下子母亲遭婆婆嫌弃,遭妯娌挤兑,跟别人吵架都要被骂“五保户”。为了生儿子,他和父亲躲到外地打工怀上了我弟。他们回来的时候,家里的家具、碗筷都被没收了,连睡觉的床和吃饭的桌子都没有。就为了争这口气,弄得几乎是家徒四壁。

后来农村通了电,有钱人家开始有了电视机,为了看电视,我们到点就会跑去别人家,挤着一堆人看电视。母亲决定自己买一台,于是攒钱,可还不够,就欠了一部分,不过终于可以在自己家看电视了。接着就是装电话,买收割、耕作的农具,我上大学的时候给我买手机,买电脑等等,都是她的坚持,才能给办下来。她常说,别人买得起的,我们也买得起,大不了苦点累点。

自从有了我弟她再没有出去过,我问她为什么不出去打工,也不用在农村那么苦。他说他忍不下心把我们丢在家里。她的一个不忍心,就献出了几十年的青春。

母亲很霸道,事情不能顺她的意必然在家大闹天宫,甚至和父亲大打出手。也可能因为一锄土,一颗菜跟邻居对骂一整天。我们都烦她这一点,觉得她就是一泼妇,太小肚鸡肠了,但如今我竟然很能理解她。母亲是家里的长女,她从小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任务,并早早地承担了本该成年人承担的重任。因为要供弟弟上学,她只读过几天书。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她不懂何为高尚,不明何为修养。她没有富有的娘家,更没有爱她的婆家,她只有自己的儿女,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劳动去争取,哪怕一份一毫。她不会沟通更不懂什么技巧,她的苦几乎无处倾诉。吵架,骂人是她宣泄的唯一方式。吃好穿好是她的梦想,不让别人瞧不起,不接受别人的欺负,是她的信条。她像极了一头母老虎,用天生的霸气保护着自己和家人。

小时候虽然不能理解她的脾气,但很清楚她对美好的向往。我到城里上高中,偶尔会趁着周末带着她到城里走走。刚开始,土气的她在繁华的都市里显得特别不和谐,不只是穿着,还有言谈举止也让人无法接受。但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对所有的东西都满是新奇和向往。慢慢地,来城里的时间多了,她学会了看红绿灯,不会乱丢垃圾,敢进小馆子点一碗面吃。还开始学着打扮,尝试洋气。她买的东西其实都是地摊货,却很兴奋地跟我讨论着衣服的颜色好不好看,耳环的款式合不合适,发卡漂不漂亮……我的母亲,她何尝不是一个爱美的姑娘!只是运命从前没有给过她机会。

现在我们都大了,每年我都会带她和父亲到我所在的城市来玩。我带她看夜景,带她逛大商场,教她乘电梯,请她吃大餐,陪她挑衣服,买首饰……她一边惊奇着大城市的繁华,一边感叹着城里人真会花钱。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好像一个孩子,需要我的帮助和保护。我耐心地讲解城市里的各种礼仪,规则。也教她如何问路,打车,辨别方向。她也许是以粗浅的方式教我成人,我却要温和地教她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

年轻时候,她像一头刺猬随时准备防御敌人,慢慢上了年纪倒像个小气的孩子。家里人对她话说重了,或者给她摆了脸色,她都会很委屈,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哭诉着她想不通。我一边听她诉说一边安抚她,分析事情的经过,分析哪些地方她做得不恰当,教她如何调整心情。慢慢地,她居然尝试着用我的方法来处理问题。我的母亲,她哪里是顽石,是生活没有给过她温柔。她是女人,需要倾诉,需要指引,她应当被温柔以待。

她的标签也许是“泼妇”“不可理喻”,可在我眼中,她是个苦命的女人,是一个值得被爱的母亲。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她一直很努力地生活,为了她的子女,为了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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