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院 儿

        在远离村子的最北头依稀可辨有一处荒僻的院落,断壁,残垣,荒草,满目疮痍。四十年前我就出生在这里,土墙,土窑,土院儿。在我有清晰记忆的时候已搬离而去,所以,土院儿一定目睹了我的青涩,但我对它却是模模糊糊的。然今,从坍塌的土缝缝里迸出来的成片蒿丛或许还能诉说我生命中的这段“史前文明”曾经蕴含着怎样的博博抗争和殷殷渴望。

        土院儿与村中心有一段长长的距离,平面上看很像远离大陆的一片孤岛,但在双方的内心里更像是两块同级相斥的磁铁,中间隔着强烈的排挤。

        据家谱记载,由于战乱和洪灾的侵扰,祖辈在一百年前从鲁西南逃荒而出,筚路蓝缕,沐风栉雨来到晋南这片相对安宁的净土。又几经周折才落脚到土院儿所在的小山村。

      祖辈常用机缘巧合来形容他们和村子的关系,然而外乡人的身份和古怪的口音却与世代祖居这里的乡民格格不入。排挤在所难免,这是种群的本性,再加上不同风土民俗的冲突,土院儿与村中心的距离可能就是乡民们所能接纳的最短容忍度。

        很长时间,来往于土院儿的都是操着和祖辈们同样口音并来自不同山沟的老乡,诉说着心酸的逃荒史和难以被本土人接纳的委屈。因此,土院儿基本与村子很少发生外交关系,已然被孤立。

        祖辈也在尝试努力扭转这种尴尬,慢慢开始与人为善,同风同俗,承担委屈,泯然误解。他们要与乡民们融合,要与命运抗争并对未来充满无限渴望。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父辈们出生才算有了转机,孩童们之间纯洁的友谊与大人们之间复杂的“江湖”形成巨大反差,因此父辈们与玩伴操着同样的口音,玩耍于同一片天地,问学于同一间课堂。

      村中心也适宜的贯通了与土院儿的外交关系。但突兀的外姓还是显得独门独户有些势单力薄,尤其是当时大集体生存的特殊政治氛围,更显的有些寡援少助。因此,在夹缝中生存父辈们的成长也充满着卑怯,委屈,愤懑,直到成年后演变成了抗争。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时代突变,集体解散,个体凸显。群体效能不在示威,“种姓”优势荡然无存,不在享受集体的特殊福利,得各自过好自己的光景。

        后来年富力强的父亲与同命相怜的母亲组成家庭,率先承担起兴家举业的重担。倔强的性格,勤劳的秉性,薄积厚发的抗争!与贫穷的抗争,与命运的抗争,与劫难的抗争,与委屈的抗争,与自然的抗争,与时代的抗争。每一个倔强的抗争都伴随着一个美好的渴望。渴望居有定所,渴望衣食无忧,渴望老辈快乐,渴望后辈健康。渴望上天能否特意眷顾每次抗争都能有好的运气。

        造物弄人,天难遂愿,不是每次抗争都有结果,也不是每个渴望都能实现。父亲的汗水,母亲的泪水,父亲的疲劳,母亲的安慰,频繁交织演变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抗争史。

        终于,在我有清晰记忆的上世纪80年代末,举家牵往村中心父母用心血浇筑的新房。蓝砖,白墙,大院。父母的抗争赢得了乡民们的敬佩和认可,家族也算是“改土归流”从“孤岛”融入了“大陆”。

        当年与全家一起离开土院儿的还有一颗早年的苹果树,但在新房的大院里没多久就枯死了。人挪活,树挪死。那棵老树的枯萎恰好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落幕,那个“黑暗时期”也随着那棵老树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不在重现。而归流之后的家境也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化着。

        土院儿如今已成为一堆遗迹,它承载着祖辈的无奈和转变,见证着父辈们的抗争和渴望,现在和将来还会一直激励我辈继续努力和发展。

        土院儿——家族历史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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