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明卷系列之游龙鳝

(一)

江湖上都说峙峣先生养了一个模样很俊的剑客,年纪轻轻就剑术超群。那剑客就是后来闻名天下的游龙鳝。游龙鳝以前不叫游龙鳝;不但不叫游龙鳝,还和游龙鳝没有一点关系。那时候他叫宋离白,湖心月宋离白。


峙峣先生姓吕,名宪游,姑苏人氏;峙峣是他的号,意为“高耸的山”。峙峣先生善养士,有些效法战国孟尝君的意思。《史记》里讲,孟尝君“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峙峣先生养士,亦是如此。是以江南诸国,名士多投奔之。


峙峣先生效法于孟尝君,却也不拘泥于孟尝君。孟尝君是高义之士,养士是为求贤;峙峣先生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养士只为求权。峙峣先生除了养士,还养畜生、养兵器、养人。士和人的区别在于,士求礼法,人图苟活。峙峣先生养各种人,官府污吏、青楼妓女、街市地痞、江湖盗贼。是以“峙峣先生”这个巍峨名号,只不过小人当面的虚与委蛇;私下里,人都叫他吕老板,颇有市侩之气。


湖心月宋离白只是峙峣先生养的“人”里最不起眼那一类。峙峣先生养的人本就下贱,下贱也分三六九等。官府污吏,自是下贱中的上上之人;街市地痞次之;江湖盗贼再次之;青楼妓女再次之;宋离白是比卖身之人更次的人。他是娈童。


一个会使剑的娈童,也是娈童。这世道就是如此:剑客多如牛毛,娈童却难有俊俏。


宋离白出生在战乱的年代,一出生就没了爹娘,自幼被峙峣先生收养。收养他不是因为峙峣先生慈悲为怀,而是因为峙峣先生收养战争中所有的婴儿。女婴长大若是稍有姿色,便送往青楼以牟利;若是绝美之人,便当作礼物,赠予各国王公贵族;男婴则大多训练为刺客私兵。在战火滔天的岁月里,峙峣先生也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要怪就怪宋离白生得太过俊俏了吧。十一二岁的少年,“状貌如妇人好女”。那日凄惶雨下,峙峣先生坐在水榭里看宋离白使剑。少年站立雨中,长剑出鞘,青光乍现,一套剑法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冷雨嶙峋,料峭寒骨,剑尖微颤,惊着一滴雨珠,亭中灯火照耀,雨滴晶莹如泪,顺着剑身流向剑柄。宋离白掐了一个剑诀,步伐一变,右手长剑在空中画一个弧,猛地刺出,雨珠破空而来,矫若惊龙,“呲”的一声,竟把峙峣先生面前桌上燃着的油灯熄灭。


峙峣先生目光一凛:“好一招‘飞空作雨’!”


少年已被寒雨浸湿了身体,透过雨水,隐约看到峙峣先生的赞许之意;忙收剑入鞘,揖礼道:“多谢峙峣先生夸奖。”说罢,如数重负,喜意不禁外露,隐然一笑。


这一笑,误了一生。


峙峣先生有些愣,只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贱名,不敢污先生耳。只唤作宋离白便是。”


“你剑术如此精妙,可有外号?”


“小子打小受先生养育之恩,尚未报答,不敢擅自离去;未曾游历天下,并无绰号。”


“小小年纪,剑法如此境界,想必惹得旁人艳羡。你身边之人,都叫你什么呀?”


“小子睡得浅,夜半常在湖心的亭子里练剑。所以他们私下里有叫我‘湖心月’的。”


峙峣先生笑了,但虽面露喜色,却无一点声音。无声的笑显得颇为凄异狰狞。峙峣先生说:“你上前来。”


宋离白先是揖礼,随后向前走了几步。峙峣先生又道:“再往前。”宋离白又靠近几步。


峙峣先生说:“外面雨冷,你进亭子里来。”


宋离白一惊,忙跪下说:“不敢。”


峙峣先生笑:“没事,我许你进来。”


宋离白只好进得水榭,站在峙峣先生面前。峙峣先生周围有数名举着火把的私兵。火光映照,黑影幢幢。峙峣先生突然伸手摸向宋离白的脸,宋离白有些不安,却一动也不敢动。良久,峙峣先生喟然叹道:“生不逢时,生不逢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接着,他拍了拍宋离白俊俏的脸颊,问:“你怕不是留侯转世吧?”


宋离白知道汉朝的留侯张良是经天纬地的大人物,远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于是吞吞吐吐地应道:“留侯大材,岂是我……我这种下等人可以比得上的,先生莫要……莫要……”


峙峣先生又是一声叹息:“天机不可泄露,你怎知你不是?”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便让宋离白离去。宋离白拜别峙峣先生。待宋离白走远,吕峙峣也站起身来,凭栏观雨,喃喃道:“可怜我江东基业。”

(二)


文人墨客多好诗,诗者,无出李太白之右耳。峙峣先生也喜欢李白,或者说,他喜欢的不是李白,而是李白的诗;也不能说是李白的诗,而是李白的气。


李白的气,就是仙人的气。峙峣先生喜欢仙人。在江宁城,峙峣先生有一家极尽奢靡的青楼,青楼的名字,便是取自李太白笔下。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那楼唤作“琼筵楼”。


琼筵楼之“筵”,不单指美食,还指美色:“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峙峣先生坐拥江南最为淫靡之地,却从不近女色;不是他有龙阳之好,而是他深谙酒色误国的道理。但旁人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峙峣先生几乎日夜守在琼筵楼里,不曾离开酒色半步。对此,峙峣先生也懒得辩驳,只说:“小隐入丘樊,大隐住朝市。”


峙峣先生在琼筵楼里给自己留了一间雅室。琼筵楼奢侈淫靡,这间雅室却朴素得有些冷清。雅室只有一桌两席,桌上只一块棋盘、两盒棋子——与其说是守着琼筵楼,倒不如说是守着这棋盘棋子。


他说:“人生如棋,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绝无喘息。”


又说:“天下如棋,大势已去,卧薪尝胆,尚有生机。”


当时正是中原大乱之时,林国公叛乱,剑指煜京,硝烟四起,生灵涂炭;而南方诸国,以江东蓝檀国为首,互通有无,正是盛世之兆。身边有人不解,便问:“敢问峙峣先生何出此言呢?”


峙峣先生道:“逐鹿中原,无此雄心;偏安一隅,不成气候。”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宋离白十四岁那年,有幸进得峙峣先生的棋室。


他推开门,看见年过半百的峙峣先生对着一局残棋发呆。一旁火盆里的炭火残存着似是而非的温暖。


宋离白低声提醒:“先生?”


峙峣先生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


“先生?”


“唔。”峙峣先生反应过来,说,“你来了。来,坐下,坐到我对面来。”


宋离白坐到棋局对面。峙峣先生问:“你对这残棋有什么见解?我听说你是懂棋的。”


宋离白说:“先生抬举了。先生之棋是天下之棋,我只是随便玩玩,不敢有什么见解。”


峙峣先生笑:“我又不是王侯将相,哪儿来什么天下之棋?你尽管说便是。”


“那离白就斗胆说了。先生执白,却不知先生为何要蜷缩角落,不敢进军中原?”


“时机未到,贸然进攻,自寻死路。”


“既然不可进攻,为何要守着东南不放,而不是着眼全局?”


“东南是根基所在,弃之则无根可依。”


“抱残守缺,不是正解;当断则断,气在命在。”


棋室一片死寂,只剩两人呼吸之音。峙峣先生长出一口气,说:“你今年多大了?”


“若从先生收养之日算起,离白差四个月满十五岁。”


峙峣先生道:“甘罗年十二拜上卿,你同他也只相差无几了。”又是叹息:“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只可怜我江东基业。”宋离白没有作声,静待峙峣先生的吩咐。


峙峣先生问:“你知道越王勾践吗?”


“知道。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那么韩信呢?”


“韩信胯下之辱,也是忍辱负重。”


峙峣先生点点头,又问:“你愿意忍辱负重吗?”


“先生养育之恩,离白本就无以为报。能为先生做事,离白求之不得,怎会有半点迟疑?”


“好。我要你去见一个人,”峙峣先生说,“这个人在蓝檀国地位极高,在琼筵楼也是极为尊贵的客人。这客人平日里只有三个嗜好:美酒、美色,和棋。你愿意——”


“离白在所不辞。”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峙峣先生补充,“你去见他,是以琼筵楼娈童的身份。”

(三)

世人只道游龙鳝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却不知游龙鳝心有所属多年哀悼。蓝檀哀帝六年,宋离白第一次见到雨君子。那年他十四岁,雨君子三十一岁。


雨君子虽自称君子,行事却多有轻浮。这不是什么大毛病,纨绔子弟,大多轻浮;但雨君子的轻浮,和他们不同。旁人来琼筵楼,都为抱得美人,共度良宵;雨君子来琼筵楼,虽掷重金求女,却只让她们奏琴鸣瑟,至多依韵起舞。雨君子和舞女之间,还要隔一层轻纱。曾有人以为雨君子这是情调高雅,雨君子摇摇头:“我这是求一份心静。”


因为行事与众不同,峙峣先生曾邀他棋室一谈。雨君子进得棋室,赞道:“妙啊,声色犬马之地,却别有一番洞天。”


两人进得棋室,便先下棋。待到一局棋毕,峙峣先生问他:“阁下既求清净,为何还要姑娘伴舞?”


雨君子环顾棋室,沉吟道:“先生既喜质朴,又为何要藏于淫靡之所?”


两人相视,蓦然有笑。峙峣先生道:“我若再年轻二十岁,怕是能与阁下结为挚友吧。”


雨君子拱手道:“承蒙先生厚爱。”


自那天后,雨君子和歌声舞女之间,又隔了一件物什:棋。


雨君子下棋有一个规矩,就是不与人下。不与人下不是不和峙峣先生养的“人”下,而是不和一般人下。自棋室出来,雨君子便立下了这个规矩,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没有打破。


在雨君子那里,只有两个人不是一般人。一个是峙峣先生,另一个就是宋离白。


见到宋离白之前,雨君子就自己和自己下棋:纱外是靡靡之音,纱内是高雅之境。雨君子一心二用,既黑又白,雷厉风行,倒也自在。


别人下棋,譬如峙峣先生,爱饮茶;雨君子下棋,爱饮酒。雨君子饮酒,对酒的要求极为苛刻。不但对酒品质的要求极为苛刻,而且对斟酒时机的要求,也极为苛刻,稍有差池,便勃然大怒,甚至于拔剑相向。所以,雨君子身边常跟着一个人。世家公子身边的人,无非是侍卫仆役;雨君子身边的人,却是他的“斟酒之人”。那斟酒之人原也是峙峣先生的门客,因其颇会察言观色,又因为雨君子屡次大怒使得峙峣先生颇为烦恼,于是便将他赠给了雨君子,作个贴身的“酒童”。


“酒童”姓罗,名允文,因受峙峣先生大恩无以为报,便给自己取了个号,唤作“应山”,也算聊表忠心。宋离白见雨君子的时候,正值六月阴雨时节,雅室内有些幽冷,宋离白行过一众歌妓,却不敢越过轻纱,只在纱外坐下,道:“湖心月宋离白见过雨君子阁下。”


雨君子正自己和自己下棋,纱内只听清脆的落子之音。既是快棋,更当专注,雨君子却漫不经心,只说:“你便是峙峣先生所说的‘子房之貌,甘罗之材’?”


“峙峣先生玩笑话,不可当真。”


“你进来。”


宋离白依言撩开轻纱,走进内间,只见一个放浪形骸的男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正坐在席上直勾勾看着他,不由心生惧意。


雨君子若有若无地笑了,也是无声的笑,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笑着,突然咳嗽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喉咙。咳罢,喜意不减,扭头对一旁侍立的“酒童”罗允文说:“允文,允文,真是留侯之貌!”


雨君子说:“你坐下。”


宋离白坐下,不敢抬头看他。只听那狂浪的声音笑道:“此等人物,却只是吕峙峣养的一个娈童!一个娈童!”


宋离白仍是低头不语。一只手,横过棋盘突然抵住他的下巴;雨君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却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力把宋离白的头仰起。十四岁的少年流下眼泪,雨君子却狂笑道:“此等相貌,竟是男儿身!”


原来雨君子所求清净,不是因为他品行高洁,而是因为他有断袖之好。

(四)

宋离白知道,蓝檀要亡国了。没人和他说过,他只是在听雨时有莫名的触动。


宋离白喜欢听雨,越是凄冷的雨,越能使他平静。今年的雨虽然凄冷,却只能让他感到孤独;愈发孤独,愈发烦躁,于是流下泪来。


一次,  他和雨君子下棋,下到一半,宋离白突然开口说:“蓝檀要亡国了。”


雨君子一愣,旋即落下一子,笑笑,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中原林国的权臣甄铭光,集结八十万大军南征,江南诸国绝无还手之力。”


雨君子又是笑笑:“怎么会?中原连年战火,此时休养生息才是上策。”见宋离白不答,又道:“怎么愣住了?该你下了。”


“国殇。”宋离白没有落子,却极尽悲怆,“林国的国殇。林国的洛仁锡和尹吉都死了,现在掌权的是甄铭光。甄铭光可不懂休养生息,他只会以战养战!”


雨君子顿了顿,强颜欢笑道:“就算真要亡国,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投降。”宋离白说,“你是贵族,逃到林国去,他们不会杀你的,他们会给你留一条生路——”


“你呢?”


“我是下等人,我的命不值钱——”


雨君子苦涩地笑笑,喃喃道:“不是所有贵族,都能选择投降啊。”宋离白没有听清,忙道:“你刚刚说——”


雨君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提这件事,只是说:“我想看你练剑。”


“你怎……”欲言又止,宋离白只得应道,“是。”


雅室的轻纱绾起,偌大的房间只剩宋离白、雨君子和罗允文三人。宋离白站在房间中央,反手握剑,剑尖朝下,左手搭在右手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剑上倒映着雨君子模糊的身影。宋离白看一眼剑身上的人影,深吸一口气,道:“请了。”


长剑一震,嗡嗡作响,霎时间屋内剑影弥漫,尽是破风之声。房间四周本是烛台,烛火照得通明,这时为剑气所伤,火花乱颤,映得墙上人影变幻。宋离白一招未老,一招已至,招招衔接,不留丝毫喘息;一套剑法使完,马上另一套剑法接上,各种剑法剑招随心所欲,拈之即来,来之即用,好不畅快!


雨君子看那剑气阵阵,闭目沉吟一番,对一旁罗允文说:“给我拿纸笔来。”


罗允文从一旁的青瓷缸里取出一个卷轴,在雨君子面前桌上铺开,正是上好的纸;又跪在地上,把毛笔递给雨君子。雨君子提笔沾墨,挥手写下八个大字:“飞空作雨,魅影游龙。”


待宋离白收剑,雨君子突然道:“你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吗?”


宋离白怔住了,不知道雨君子是何用意。


“你是湖心月,我是雨君子;然而我知道你叫宋离白,你却不知我的姓名。


“我姓西门。”雨君子缓缓道。


琼筵楼棋室内,峙峣先生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同是自己和自己下,峙峣先生和雨君子颇有不同。雨君子下棋,下得是快棋,讲究潇洒风流;峙峣先生下棋,下得是慢棋,虽是下棋,却也不过消磨时间,往往一步要想数个时辰。


思考步数的时候,峙峣先生爱和人交谈,听手下人说说各路的消息。虽说是交谈,但手下人却不能进这房间,只能隔着门远远地汇报,再等候一段时间——短了约么一炷香,长了几个时辰都有可能——峙峣先生才慢悠悠说出下一步的指示。


罗允文在门外揖礼道:“飞空作雨,魅影游龙。”


隔了一会儿,峙峣先生声音传来:“我当是什么字儿呢?‘飞空作雨,魅影游龙’,呵呵。”便又没了下文。罗允文不敢贸然离去,只好候着,半晌,只听峙峣先生又说:“哪是什么游龙?一条鳝鱼罢了。”

(五)

雨君子从没和宋离白说过,他就是蓝檀的皇帝西门蒲祚。


那日雨君子本想告知,却有硬生生把话吞回肚子。“我姓西门。”雨君子如是说。西门在蓝檀是个大姓,好比刘之于刘汉,李之于李唐。


西门并无任何特殊的意义。


西门蒲祚死那年,宋离白十六岁。相传甄铭光大军兵临城下,西门蒲祚站在城墙上,看着压城的黑云,突然放浪地笑起来,用尽全力嘶吼道:“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也!”


甄铭光冷冷地看着城墙上的男人:亡国之君毫无一点英雄气概、壮志雄心。甄铭光策马转身,对身旁的将领说:“不费吹灰之力。”


那将领回答道:“护国公雄才大略,蓝檀皇帝,不过是跳梁小丑。”


林国护国公甄铭光哈哈大笑,掉转马头,张弓搭箭,瞄准城墙上的西门蒲祚,却看见西门蒲祚拔出腰间长剑,横剑自刎,踉跄一步,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甄铭光一时愣住了。随后城门洞开,蓝檀国降。


峙峣先生找到宋离白的时候,宋离白正在湖心的亭子里观雪。今年的春天格外凄清,冬日尚未完全退却,竟还剩下些许小雪,于是天地茫茫,洁白万千。


峙峣先生问:“怎么,忍辱负重却动了真情?”


“怎么会?”宋离白回答,“只是感觉有亡国之痛。”


“我记得你和我说,‘抱残守缺,不是正解;当断则断,气在命在’,不是吗?”


“是。”宋离白承认。


“呵呵。”峙峣先生笑,“怕还是动了真情吧?要不你改姓西门算了,也算是没有负他。”


宋离白摇头:“他雨君子的雨,未必溅得着我湖心的月。”


“唉,雨落湖畔,湖心月散呐。”峙峣先生说,“你好自为之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天地尽皆白色,飞雪茫茫不息。

尾声

罗允文进得棋室,是在蓝檀亡国之后。峙峣先生邀他坐在对坐,桌上却不再是棋盘,而是一张天下的地图。


峙峣先生说:“天下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统一了,今日林王朝一统天下,也是大势所趋,你我不必感怀。”


罗允文拱手道:“但凭先生吩咐。”


峙峣先生止住他,说:“你且说说,你在西门蒲祚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可有什么见解?”


“西门蒲祚虽不至恶人,却也难说是明君。此人,不是皇帝之材。”


峙峣先生笑:“从他来棋室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他不是当皇帝的材料。我曾苦苦思索,究竟该怎么才能破这死局,直到我发现了宋离白——对了,现在应该叫他西门散月——他问我说,‘为何要守着东南不放,而不是着眼全局?’我才豁然开朗。是啊,为什么要守着蓝檀不放呢?允文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峙峣先生继续说:“西门蒲祚不是当皇帝的材料,统一又是大势所趋。我选择了林国。但是,这样做也并非万全之策,中原人,不值得信任;南方诸国又对其多有怨恨——”


“先生的意思是——”罗允文试探地问道。


峙峣先生无声地笑了。“我要你以‘雨君子’的名义笼络南国贵族,我要你隐于庙堂而显于江湖,我要你成为林王朝的影子,成为蓝檀的匕首。”峙峣先生的声音愈显低沉,“我要你创立,‘雨字门’。”


“先生苦心,在下明白。”罗允文揖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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