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个打错的电话。
当列车开始进入那漫天的雪白,车窗外的盐田被阳光照得产生折射时,米岚微微闭着的双眸慢慢睁开,思绪却一下飘到了10年前的夏天……
那个夏天似乎被相遇惊喜和离别的忧伤充满了。六月,校园的各种花草开始茂盛地生长,不变的依然是每天出操的口号和慵懒的跑步,作为毕业班,学校对很多方面的管理都没有刚入学那会儿严了,所以教室里几乎没有几个人在看书,大部分同学都在忙着论文答辩、聚会、找工作。
刚好那天,公考的成绩公布,米岚和宿舍的几个姑娘也早早起来,等系统开放查成绩。米岚也参加了考试,这次的成绩却出乎意料的差。要按平时,她的成绩应该是遥遥领先的,但是因为考试前家里出了点事,她参加考试时状态并不算好,所幸也进入了面试,至于能否被录用,就得看后续的各种操作了。那天,米岚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沮丧,同宿舍的三个女生都出去聚会了,只有她查完成绩,打了个电话给家里,然后就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想着那羞涩的考分,想着家里辛苦的父母,想着如果面试失败了的各种结果……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从小作为一个优等生,10多年的学习成绩从未出过前三名,而这一次,自己怕是真的要让所有人失望了,心里那种无力感和凌乱将自己吞噬得七零八落,想到后来,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好像还哭了。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将她从梦中惊醒,米岚顺手按了接听键,号码都没看一眼。可能,她真的以为那是一个梦,所以也懒得醒来,不愿醒来吧。闭着眼睛把电话放在耳边,电话那边以为是没信号,一直在“喂、喂、喂”,米岚慵懒地回答,我听着呢,你说。那边一阵欣喜,说道,你最近还好吗?不知为何,听到那句话,米岚突然就哭了,哭得有点莫名其妙,哭得肝肠寸断。她哭了老半天,电话那端也没打断她。可能,一直以来米岚给大家的印象都是那种特立独行、果敢勇毅的女生,所以连伤心难过甚至哭泣的机会都没有。那是第一次,米岚觉得哭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哭着哭着,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
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那边才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米岚从床上坐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考试没考好。那边明显沉默了一下,才问,你不是已经上班了吗?怎么还考试?米岚打趣道,大哥,我还没毕业呢,上哪门子的班?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扁啦。那边又停顿了一下,米岚感觉手臂有点酸,把手机从耳边移到腿上,打算开免提,结果看到手机屏幕吓了一跳,因为显示的是未知号码。她也顿了一下,才问到,许阳,你换号码了吗?干嘛换个外省的啊,漫游多贵啊!那边显然也是被惊到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是许阳,我是金彩,我号码没换,一直都是这个。等等,什么情况?米岚彻底惊呆了,那个声音,那种语气除了她的铁杆哥们许阳还会有谁?可是号码明显不是,地区明显不是,许阳在的是南方的大学,而这个号码显示的是西北地区,莫非串线了?可是人家明显说了他叫金彩。
米岚尴尬地说,不好意思,你可能打错电话了,我可能接错电话了。对方有点失落地问:这难道不是孟芸的电话吗?我托人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号码,再说你的声音也……米岚打断他,实在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真的好尴尬,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是电话里哭得七零八落,传出去要被笑死。对方显然不相信,一再追问,你真的不是孟芸?或者你认识孟芸吗?米岚在心底叹了一下:看来又遇到一个为情所困的痴人。米岚告诉他自己真的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至于声音像真的是巧合,自己也是因为声音听起来熟悉才把他误认为是许阳。对方最终相信了米岚的话,不过他问米岚,你刚才哭得那么伤心,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米岚沉默了片刻,刚才以为他是许阳才会那么失态,可是如果真的是许阳站在她面前,她也许就没那么自然德流露出伤心,因为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于是第一次,米岚对着电话和一个陌生人说起了自己的故事,而对方一直在静静地听。
那天,是米岚打过最长的一次电话,好像有八个多小时。期间,换了无数个姿势,手臂酸了换躺着,躺不动了又坐着,中途充了两次电,最后索性把充电器从床缝里穿下去插电孔,边充电边聊,后来手机打到欠费停机,又急忙跑下楼去买了充值卡,充了钱进去又继续,一直聊到天黑,从考试失败到小时候的糗事,米岚第一次觉得和别人聊天也能那么愉快,没有任何阻碍,直到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那端才说,你肚子饿了吧,快去吃点东西。米岚也没有扭捏,说道,好的。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米岚,大米的米,山风岚,以后请多多指教。那端也说到,我记住了,米岚。我叫金彩,金光闪闪的金,彩色烟花的彩。
自那天以后,金彩每天都给米岚打电话,有时听米岚讲她在学校里发生的琐事,有时听米岚规划她的未来。他告诉米岚,只要想找人聊天,随时可以打他电话,每次都是米岚打过去,响两声,他挂断再重新打过来,因为他说米岚还是学生,打长途电话太贵,那个习惯一直持续了两年多。后来米岚才知道,金彩的家乡也是和她的家乡在同一个省份,只不过他家在北部,她家在南边,而同一年他去了西北当兵,而她去了省城上大学。那个孟芸却是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他去当兵后女孩离家去了省城打工,再后来失去了联系,那次打错电话是他辗转了许久找到的联系方式,结果电话是米岚的。他还告诉她,那是他找到的第100个电话,那次打过之后如果还联系不上他就决定放弃了。
那天那个打错的电话其实对他们两个来说真的印象深刻,米岚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大选择,如果面试失败了,意味着她将面临着选择一份跟所学专业完全不搭边的工作进行过渡,而后面再考,还将面临着更多的困难;对金彩而言,那个电话意味着他将继续或结束他的初恋,在最艰难的时候命运却让他们相遇了。所以后来的很多年,他们都记得那个日子,因为对他们来说是结束,也是重生。
认识金彩之后,日子突然变得飞快,米岚每天除了修改毕业论文,剩余的时间都是窝在床上和金彩打电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毕业。离校后的一个星期,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面试,金彩说要不我请假回来陪你吧,米岚说不用。其实她是害怕,害怕他看到自己失败时的样子,也害怕心底那些美好的感觉破碎。于是第一次,她自己走进那个威严的面试考场,结果早在米岚预料之中,只是当她真的面临时,还是忍不住难过。
出了考场,外面正在下雨。因为考场纪律要求,她身上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甚至连钱包也没带,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支付,所以连车也没法打。走出考场那一瞬,米岚的心情很奇怪,有沮丧、有茫然,也有轻松,沮丧是觉得第一次经历面试,自己完全是个生手,准备的东西什么也用不上;茫然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感到迷茫,从小便被灌输了一种思维,就是家长给你指了一条路,你只要照着去走就行了,现在这条路上遇到了障碍,而且是很大的障碍,以后是要回头还是另辟蹊径?而轻松就显得那么突兀,本来结果是不好的,可是在心里却认为,终于走完了别人安排了路,接下来是否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
就在米岚迎着风雨走了一小段路,金彩的电话打来了,接通电话,米岚毫不争气地哭了,那是第二次,她在一个陌生人(没见过面)面前哭得毫无节操可言,后来米岚一直理解为,她是把金彩当哥们、当知己,所以才会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只是她不知道,从接错电话开始,他们两个的命运就开始改变了。
后来,金彩对米岚说:你来青海吧,这里有你喜欢的草原、有戈壁、有可可西里、有青海湖、还有雪山,过来看一看,你的心或许会沉静下来。于是,第一次,米岚开始有了想去实现理想的感觉,因为长期生活在南方,米岚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到北方,在大草原上策马奔驰,如果去到那个地方能顺便看雪山、逛草原、走戈壁,那么人生的理想也算完成了一大半。所以,在金彩充满诱惑的描述中,米岚开启了她人生的第一次长途旅行。
二、人生第一次长途旅行。
第一次坐了2个多小时的飞机到了西宁,当飞机降落在那个离城市好远的场地内,米岚的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害怕,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按照别人想要的样子去生活、努力,那是第一次她跟随自己的心愿去实施,所以当她走出那个诺大的机场,心里竟也跟着开阔起来,感觉所有的闷燥都烟消云散了,虽然八月的青海很热,阳光透过手指还能在粗壮的白杨树上摇曳生姿,那样子别提有多美好。
其实,当换了列车去到金彩所在的那个城市,米岚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在电话里他们聊得很投机,终于要见面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是心里那种很美好的感觉。忐忑中,米岚只感觉忽的一道亮光刺目而来,车窗外竟然满是银白,还泛着亮光,米岚被窗外广阔的银白震惊了!像是雪地,可是八月份哪来的雪,这个念头一出现,米岚就被自己毫无科学依据的念头打败了;像是湖面,可是又少了那种波光粼粼的动感;坐对面的小伙似看出了米岚的疑问,热心地给她介绍:姑娘,你是第一次来我们青海吧。这是盐湖,察尔汗盐湖,我们青海最大的盐湖。你看那边上的有点像珊瑚的东西,那是光卤石,非常漂亮吧。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感觉车速慢了一点,小伙又告诉米岚,他们正在经过青海有名的“万丈盐桥”,就是建在盐湖上的铁路,长达30多公里。米岚问他,是否是导游;他咧嘴一笑,高原上特有的皮肤让他显得有些粗犷,有些憨厚;他告诉米岚,自己是在盐湖工作的工人,这次是休假从老家返回察尔汗,然后大方地拿出了他从老家带来的各种果子和不知是饼还是馍的面食和米岚分享,还特意告诉米岚,去了格尔木,一定要吃一次那里羊肉串和土豆炕羊排,真的很有滋味。
小伙提前一个站点下车,给米兰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和许多他从家带来的特产,让米岚有事可以联系他。但米岚并未告诉对方自己的号码,只是互相加了QQ,虽然小伙看起来很老实,但是一个女孩子单独外出,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第一次出远门的体验,米岚感觉还不错,飞机上遇到一对在外地工作退休的老夫妻要返回青海,给她科普了很多关于青海的知识,还教给她要怎样乘坐机场大巴,怎样去火车站购票;火车站第一次遇到一个转票的大叔,米岚因为赶时间,不想大半夜地排队买票,更不想去住火车站附近的旅馆,想都没想就跟他原价购买了,检票的前旁边的一个乘客告诉她,小姑娘,你也太大胆了,这年头倒卖假票的人很多。米岚拿着手里的票很着急,因为从未想过或遇到过这种情况,车票还能有假,一抬头看到了在候车室巡逻的警察,米岚跑过去说,麻烦您帮我看一下这张票有没有问题?警察接过她手里的票看了一眼又递给她,说:没问题。这是别人转给你的票?米岚点头。警察说,下次小心一点,最近倒票的人有点多,不过你运气比较好,这一张是真的。米岚再次道了声谢转身离开,心里却是一阵唏嘘,幸好是真票,幸好好人多。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小伙,虽然米岚从未打过他的电话,可是很多年过去,米岚依旧记得他那特殊的“高原红”,还有说话带有的可爱的口音。那段旅程带给米岚的是一些全新的体验和认知。